“够了!”沈涤还要继续说下去,杨思忠打断他,“你们走吧。”
“佑安当然要离开,离开之前,还请相爷明白,京兆府不是相爷的。”一番话说完,沈涤看着杨思忠,面色如常,“还请相爷将杀人凶手送到京兆府,给定北侯府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柳月明注意到,杨思忠的神情由不可一世到不屑一顾,再到半信半疑,最后是忍无可忍。
他看着沈涤,仿佛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佑安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些?”
“看来你的恩师未曾教过你,为人当眼见为实,切记轻信空穴来风。”
沈涤朗笑,“相爷在教育佑安之前,何不去问问您的好女儿。若不是她与人闲言碎语,佑安和王爷又从何得知这些秘事。”
柳月明看见杨思忠像一个昂贵的瓷器,在遭受一剂重锤后碎了一地。抛却杨思忠的罪恶行径,这一刻她竟觉得沈涤有些残忍。一个父亲努力一生,最后却因为儿女被世人嘲笑,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
就算他身居高位,就算他权倾朝野,就算他富可敌国,到最后,他只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而沈涤就是抓住这一点,给他致命一击。柳月明觉得,胜之不武。
可她也知道,自己无权评判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她庆幸自己能亲眼所见。她也知道一将终成万骨枯的道理,所以她只是想想而已。
更何况杨思忠本就死有余辜。
不过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古至今,有很多史学家都不能真正做到客观看待历史。因为他们在主观上已经先入为主,所以他们不想承认那些无法接受的历史。
柳月明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已经无法做到只将沈涤看做自己的研究对象,客观看待发生在他身上的史实。
“杨明,带人去京兆府。”为了杨府声誉,杨思忠最终妥协。
“佑安,看在本相当年带你到京城的旧情上,放过婉瑜。”
纵然一生行走朝堂,杀伐果断,杨思忠最终还是逃不过儿女宿命。
柳月明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儿家的声誉不仅关系自身,也与整个家族有关。张婉瑜可以不要这样的名声,可杨府要,整个杨氏家族要。
杨思忠为了整个家族,当着祁王和儿子的面,如此恳求沈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父亲,若不是长姐和婉瑜,您何至于此,杨府何至于今日……”杨自清终是没忍住,自从长姐丧夫回到家里,这个家就像被人施了咒,一刻不得安宁。
“闭嘴,若不是你……”杨思忠闭上老眼,“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杨氏一族啊。”
沈涤终究是心软了,杨思忠说得对,当初若不是他,他也不可能活着离开永嘉城,更不可能有今日。
“只要相爷承认是杨府之人杀了余昌明,佑安就当未曾听过那些污言秽语。”
赵季臻叹息一声,沈佑安此人太过心慈手软,大好的机会……不过他也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思忠虽然此时落入下乘,可他毕竟当朝多年,势力庞大。若执意逼他就犯,恐怕适得其反,遭到反噬。
如今他已经失了春闱主考官之职,待明日京兆府将案情公布,他也将失去天下人的信任。
沈涤此举看似退让,实则也是想借机让天下人看清杨思忠的真面目。待到官家问起,再将罪证一并送上,杨思忠这辈子的恩宠,怕是也到头了。
“好。”杨思忠长叹。
沈涤轰然倒地,他一直强撑到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老师。”柳月明慌张上前,沈涤已经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涌上柳月明心头,眼泪瞬间落下来。
她顾不得这个世界的礼义廉耻,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王爷,求您救救他。”
赵季臻派人将沈涤送回府,还请了惠民药局最好的大夫还给他把脉。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费神费力,又加上饥寒交迫,静养几日,再用几副补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只是因为病人身体本就有留有病根,切不可再过度劳累。
大夫走后,赵季臻也离开沈府,柳月明和沈母轮番照顾沈涤。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涤问沈母,“伯母,方才大夫说先生曾经留下病根,是什么情况?”
沈母擦了擦眼泪,“离开永嘉城那年,佑安刚满十岁。他在战乱中本就受过伤,一路颠沛流离,伤势越来越重,到京城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幸亏相爷请了大夫来给他治疗,不然早就是孤魂野鬼了。”
柳月明这才明白沈涤为何答应杨思忠。
你曾救我一命,今日还你恩情。如今情义已了,再见便是刀枪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