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先隐隐得忧忡,转而几分失落,随之神采又一番振作,如此反复几转,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浑然不似先前的人儿,莫非阿速军一事于她而言竟这般难缠?
兴许是与她的真实身份有关,这般猜测着,朱兴盛俨然宽慰似的语气“阿速军纵然入了城,也不必过于介怀,该是会有人困扰的,可断然不是我等。”
闻言,姜丽薄雾迷蒙的眼睛迎了过来,神情尚有几分复杂“公子此言缘何……”
朱兴盛稍作沉吟,方待解释。
姜丽却忽然正了正颜色,眼睛清澈起来,许是她心里的问题得以释然,当下摇着头,轻笑道“罢了罢了,公子毋庸陈说其间,推论利害,奴家自是相信公子的话。”
如此开口时,俨然安之若素的模样,眼角眉梢一片暖色尽染,将些许的倦意掩去。
朱兴盛不再言及此事,随后回身看了眼竹篱小院外面,领粮的寨民已经散去,苏姒尚在那边整顿着数沓册子。
从这边看去,正见得苏姒手脚利落,然则过得片晌,她似是出了差错,察觉之后便赶忙从整好的册子里一阵翻找,复又慌乱地理顺次序……到这时捧起册子拧身面向小院这边,目光碰巧迎上朱兴盛的视线。
苏姒眼皮蓦地跳动,不知怎的,便连眼波也跟着颤了颤,手指忽然无力,捧在胸前的册子登时作纷纷扬扬状,散落一地。
随后轻欸着声,默默蹲伏身子,面庞隐入半明半灭的光影当中,半晌方才见她伸手去拾捡地上的册子。
朱兴盛见得苏姒俨然满腹心事的模样,不由起身对着姜丽歉意的笑笑,便向苏姒赶去,尚未走出几步,那边似有所察,手头动作忽地飞快。
待到朱兴盛到得苏姒身前,遗落一地的册子已然捧入她的怀里,这时俏生生立在那儿,看着眼前的熟悉面孔流露的关怀之色,苏姒嘴角轻轻笑着“无碍,一时未察。”
随后目光探向院落,复又悄声说道“若你们言谈已尽,那位姐姐……可以到我屋里安歇下来。”
朱兴盛未应话,反是凝目盯着她,诘问道“当真无事?”
苏姒眼睛眨了眨,颔首道“无事的无事的,你也早作休憩罢。”
朱兴盛见她这副样子,便是有所疑虑,也不好追问下去。这时只得“嗯”着声,暂且放下小姒儿分明可察的心事,留待之后观望一二。随后他折回石案前,对一脸认真地瞧着方才一幕的姜丽说道
“大伙自昨夜便一直未合眼,眼下你等若是赶回李家庄,倒显得我驴牌寨不懂礼数,当真贼寇了。不如权且安置下来,余事待醒来再作决意。”
姜丽起先微微怔了怔,随后瞅了眼朱兴盛背后的少女,登时莞尔笑着,颔首应道“好,如此便谢过公……朱寨主一番好意了。”
……
赶到午时方过二刻,朱兴盛从屋里醒转,随后伸展着腰肢,神完气足地步入院子。
他方待寻来苏姒,好问上一问华云龙前往庐州一事的详情。却在看向那边端坐于石凳的身影时,目光陡然一凝,面色惊喜,忙不迭地迎上去。
这时落座那身影对面,边笑着,边调侃似的道“百室本大才,这般悄然来访,眼下尚无丝竹相迎,亦无宴饮款待,当真折煞我了。”
来人正是李善长,他闻言淡笑道“不过半日未见,重二怎生学得了贯中模样,嘴上也变得如此不饶人。”
话落,他从随身携着的包袱当中取出一酒囊,复又道“宴饮自当有酒才是,而这杯中物本为身外物,理应带于身侧,若重二有意款待,也莫要厌弃,我二人便藉着一口劣酒,以作宾主酒礼。”
朱兴盛看他一眼,笑道“我倒唯恐百室觉得此地寒酸,心生嫌鄙,眼下一瞧,不承想百室处处行着中庸均衡之道,却是我度君子之腹了。”
“欸……”李善长面色闷闷地搁下酒囊,语气怅然,“重二果真槃槃大才,尚未言谈几分,话意便全然揭露在你眼里……
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缘是不仅可用以形容酒的学问,亦可代指重二这一对火眼金睛,日后你可莫要再称我大才,那般委实取笑于我喽。”
朱兴盛立时严肃提醒“百室此言已非谬赞,实乃捧与骂之间。”随后摇着头复又笑道,“不过日后我若有不妥之处,百室一番斥骂我自该应下,而捧则如酿酒时有毒害的甲醇醛类,杀人于无形,须得掐除才行。”
大元理学盛行,长幼有序不可更也。而相较于李善长,朱兴盛年少何止十载光阴,可这分明含着几分斥责意味的言词落在李善长的耳里,他却并无怏怏之色,反而如释重负似的笑起来。
这时李善长拾身而起,揖手郑重道“重二不必起身,眼下我应的是重二寅时相邀之礼,百室不才,如蒙不弃,这一副陋身愿在此处菊花田采得菊花,见一见重二所言的悠悠南山。”
李善长如此说道,朱兴盛便也坦然承下这一礼。
待那边坐定,他才笑着站起身,揖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