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静静聆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朱兴盛,见他眉头皱起,她目光不由得一紧。许是湖面凉风袭人,竟也随之吹皱了她的眉头,亦乱了她的心头。
朱重二在定远县那时,多半便如眼下一样,苦苦思虑着破解应对之策。但那时毕竟生疏,他便是难言,便是孤立无助也权自藏起来不叫旁人瞧着,不似如今这般,心绪落在他的脸上,亦落在自个眼里。
她当下将朱重二瞧得分明,便连眼睑微合之下,那一张少年意气风发的儒雅面孔也清晰入目。
不承想,缘来一个人睁眼与闭眼之间,面相竟如此迥异,一面沉着老练,一面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他到底只是少年郎,最是一口胸臆问春风的年岁,不该总是老于世故,不该逢人遇事便生三分揣度念头,不该放着湖光山色,心间却全然一片刀光剑影,可他终究是这样的人,偏偏是这样的人……
而自个却总换着法子捉弄他,甚于险境当头,亦是熟视无睹,总以为根脚不凡,便犹自那般游戏尘寰的性子,她这般当真可恼。
额赤格曾言“惟谋而小智,知止方大智,知止而持重,持盈保泰……”逃离大都,离开额赤格已逾半载光阴,她可有所长进……姜丽扪心自问,久久难平。
那边朱兴盛敛起心绪,散于湖面的目光渐渐聚拢北岸,见得湖畔排排垂柳倒映水面,伴着波光沉浮。
碧水疏影尽处,有回廊逶迤,飞桥栏槛,旱船石舫依桥傍水,漾于水波之间。其旱船规模宏大,三层相向,楼船摘窗画阁,棱户珠帘,甲板铺展明红舞毯。
酉时橘红余晖里,舞姬姿影妖娆,梨园箫韶笙簧。两侧置了看棚,食案一应珍肴异馔竞奢华,上宾往来举觞言笑,彰得雍容尔雅。与这端草市光景两相之下,倒是少了些许烟火之气。
这时,姜丽清越的嗓音伴着清风,徐徐落过来。
“公子,洞察庐州此行,于消息上自是多有失利,难以纵观明晰,虽事出有因,解救之情,急于星火,但往后类似状况想必亦是有的。”
朱兴盛闻言望去,不知缘何,他见姜丽面色认真,似乎转变了些许,大抵是亮晶晶的眼睛里少了一抹玩世似的春风恣意,竟在这片刻的光景里,悄然平添几分坚毅神采。
朱兴盛恍惚片晌,随后凝目看她。
她俏生生立在一片微醺秋意里,和着垂柳婆娑、碧波拍岸的宜人韵律,轻声道
“奴家适才琢磨了几则对外开辟的方策,切合如今的情报司,不过大体上有些笼统,算不得具体完善,奴家心头左右猜不得事儿,便想说与公子听,若实有不妥之处,还叫公子指点一二。”
“好。”朱兴盛笑着颔首。
张翼自觉颇有眼力见儿,不久前默默去了草市,买上些鹌鹑馉饳儿,边走边食。这时举目正见得霜叶似的天光覆着湖畔,光影迤逦之间,寨主与姜妹子竟好似如诗画境里走出的一对佳偶。
看着如此一幕,张翼咧嘴直笑。
……
过得半晌,朱兴盛与姜丽歇下话头,便在这时,陡然听闻一声轰鸣。
俩人微怔,忙循声眺去。唯见姥山岛南麓黑烟滚滚,成群鸥鹭自其间飞散,迎着夕阳远去。四下徜徉的江船一阵颠簸,随后箭矢也似,激荡着浊浪,疾疾划来湖畔。
不少百姓闻声而来,见得三两江船交错泊岸,有好事的虬髯大汉凑上前,他倒不顾那一船年轻男女尽是金贵打扮,只出言问道“敢问诸位舍人,可清楚那姥山怎的闹出这般动静?”
江船上,一众女子俱是绣罗衣裳,姿容昳丽,这时察觉岸边目光难计,不由扬起纨扇遮面,亦或躲入旁侧男子身后。而十来个男子潇洒俊逸者有之,气宇轩昂者亦有之,各是不凡。
然则他们并未作出回应,冷漠地瞥了眼询问之人,随后各自携了女伴,匆匆上岸赶去回廊旱船处。
“欸?皆是汉家,便是穿着华贵,我又不图你半分,怎生这般无礼?”那虬髯大汉见状啐去一声。
这时五六个艄公陆续从江船起身离开,有一位年长些的走过来对那人言道
“这位公子,可莫敢得罪那些端明书院的儒生了,别瞧他们与咱们皆是汉家,可历来汉家何曾一样。老儿适才赶船之际,听得他们各个家世不俗,显赫于江西行省,便是其间稍逊一些的,家中却也有着从六品的同知。”
“谢过老丈,但他等无礼便是无礼,虚有其表耳。”那虬髯大汉不以为然,随后揖手道,“却是不知那姥山缘何声响,还望老丈道来。”
年长艄公迟疑片晌,道“其实老儿也不甚清楚,倒是常年赶船,晓得姥山南麓屯有水寨,曾无意瞧着其间有百来座铁壁铧嘴的船舰,艏楼竟置着碗口似的火铳。
方才一道霹雳,火药气味浓烈,老儿觉着应是那水寨所为,然则个中缘由,大抵只有旱船上那些权贵们知晓了。”
“多谢老丈告知。”那虬髯大汉闻言,喟叹一气,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