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到得第二日,天光分辉,穿透巢湖层层雾霭,晕染妆点似的,在湖面泼洒出朦胧光景。
今日渡口处,停泊着三四十只轻舟画舫,缘是有船家藉着诗会作起赁舟的营生。庐州诗会其间,百姓纵然登不得旱船,倒也可于湖面一观。于是催生了如此买卖,而船家的背后,常有官员仗恃,寻常人却是做不得的。
这时偶尔见到有人问起租银几何、几刻起租,便有艄公自不远处亮着眼上前几步,希冀他人的雇佣。不过船只毕竟有限,租银远比往日虚高数倍,乐意泛舟游观的毕竟是少数,他们半晌才会得到一份活计。
更多赶早而来的周遭各州县百姓则是聚拢巢湖北岸,驻足眺望着旱船那边,即便听不清多少吟诗诵词的声音,但本就图个赏心乐事而已,瞧瞧灾年之后罕有的热闹景象,倒也不觉有虚此行。
草市一如昨日光景,且多了不少挑货担的贩夫,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便游走于北岸十里湖畔。
“公子,我们只在岸边观赏,算不得入场,眼下游人云集,那左君弼如何能从其间察觉到我们,若连人影都寻不到,他又如何算计华云龙?”
昨日听闻旱船规矩之后,姜丽便有一些不解,但碍于心绪纷杂,久难梳理,便是有着那丁点的疑窦,也早被满心羞赧、异样的念头挤走。
赶到几人寻上张翼先前找好的住处,躺在床榻,依然有着偶尔的羞恼飞作她的面颊。到得后半夜,心头已是混沌一片,不知想着什么,只觉耳畔忽有山崩海啸,忽有春风鸟鸣,便在如此辗转难眠之时,睡意方才渐浓,窗外天光亮了起来。
卯时六刻,她浑噩地驻足湖畔,迎着晨风与喧闹,过得半晌,心神清爽许多。当下目光左右瞟动,瞧见人头汹涌的场景,到底是记起昨日的疑惑,说着又补充一句
“莫不是以为我们定然会选择泛舟湖上么?可听张翼说起,昨夜那一趟江船的租银几乎赶上寻常人家俩月的度支,若非是须要,又有几人乐意费耗其中。”
周遭嘈杂不休,朱兴盛只得低下身子凑上前,待支起耳朵明晰姜丽的不解之后,他面色不由恍然,随后笑了笑。
起身方待解释,却意识到这般说话,那边大抵亦是难以听清,犹豫片晌,他复又低着身子,温和的声音随之攀上姜丽的耳郭
“眼下纵然无人乐意费耗其中,但如果诗会中途变更了地址呢?昨夜那廖氏兄弟提及姥山黑烟一事,直言有百来兵卒徘徊于南麓,他二人不清其意,喝令无果,才一番鸣炮示警驱逐。
后遣人一路尾随百来兵卒至姥山山腰,见那倾圮坍塌的圣妃庙不知何时作了修葺,几座馆舍楼阁拔地起,四下植有新竹古柏,其间案几难计,庙前又添一对亭台相向……
尤为关键的一点则是那场地可容纳数千人,百姓皆可一观。如此之类的言谈昨夜你亦是听得了的,怎的未曾想到什么?”
温热的气流仿佛自四面八方攒聚而来,又轻飘飘地、一缕缕地送入右耳当中,姜丽登时眸光凝滞,身子在下一刻怔住,仿佛弓弦紧绷似的,半晌不敢动弹。
待到那边声音落下,她似是才有了往日的知觉,后颈的肌肤立时激起一霎颤栗,心头更有莫名羞臊涌动,莲步下意识挪走,小小地退却半个身位。
过得片刻,回过神的姜丽暗自嘟哝着,还不是公子害的,她昨夜那般那般……怎听得明白旁人说的话。
不过这时她的眼神也渐渐升起明悟之色,随后对那边眨了眨眼,面色恬静,眸光清波也似,左右食指却不安分地勾在一齐。
待朱兴盛的视线迎向她时,她又不知想到什么,展颜嬉笑几声,今日尚未梳髻的乌黑长发便随风撩着面颊,几缕青丝散作红唇贝齿之间,让她清丽秀雅的面孔平添了些许娇艳姿媚。
见得这一抹正盛的风情,朱兴盛不由愣怔片晌,随后笑了笑,倒也不好再多看。纵然天下女子向来风情百转,自有一番显于人前的美好,但眼下这般却是颇为私人的画面,若非心许之人,如此仪态岂可叫他人瞧了去。
但当下若去出言提醒,大抵只会叫她难堪,不过依她的性子,窘然约莫是不会有的,多半是一边气恼着,一边对他言辞揶揄……欸,既如此,又何必自寻莫须有的郁闷。
朱兴盛暗自寻思着,视线转而落向旱船那端,浑然不觉姜丽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的肩头,眼角眉梢逐渐多了几分少女罕有的幽怨。
庐州路的达鲁花赤坐守总管府,若非重事,轻易不可离去。是以庐州诗会便由总管赋上几句“诸位俱是此间栋梁之才,森森如千丈松,乃大元永固之根基……而今巍巍大元,政通人和,此番斗诗自是莫要伤及和气……”之类的开场话。
但他毕竟是庐州路的总管,公事颇为繁忙,定下主调过后,笑着挥了挥手便面色蔼然地乘轿离去。
随后便是无为州知州、合淝县县尹等秩从六品以上的官员相继登场,言谈上几句便让出了主场。
末了,忽有一腰横雁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