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星光,三人在遮蔽甲板用过吃食,葵、豆掺和粟米、酸红枣的清淡糜粥,偶尔的焦糊口感,伴着酱豆腐佐餐。两碗下肚,朱兴盛仍旧感到几分虚弱,双臂使不上多少力气,不过气色渐渐好上些许,苍白的面色,终于飞上一抹红润光泽。
这时与张翼、俞海通靠着舷板聊些琐碎的事情,偶尔看着稀疏的星辉倾洒,于是将波光揉碎的河面下,便瞧见几尾黑影随楼船经过,慌忙逃开。
清爽的河风里,遮蔽甲板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
“俞兄此前便对廖氏兄弟赞誉有加,心有结识之意,姥山之时我已将俞兄引荐,你若留于水寨,假以时日,自是可随他二人共谋一番事业……”
“那廖氏兄弟端的是此间俊雄豪杰不假,我本亦有投奔水寨之意,可与他二人相识过后,总觉得一些东西不对,心头并不痛快,反而平静……倒并非对过往乡里械斗的愤懑,说不上来的心绪,约莫水寨并非日后落脚之地。”
坦率的言辞过后,语气稍微顿了顿,俞海通复又朗声笑道
“倒是听得张翼那日试探的言辞,诉说着驴牌寨的景象,平静的心绪登时便起了波澜,只觉身心抖擞,胸口更有热气在激荡,澎湃难耐,想来驴牌寨才是我一展抱负之地,何况我亦欠着朱公子的人情未偿……不对,哈,应是叫寨主才对,此番既决意投效,只望寨主不弃,我俞海通自无二心。”说罢,单膝伏地,抱拳作礼。
朱兴盛看他一眼,过得一阵,在那边心口陡然的咯噔里,朱兴盛喟叹着上前将其扶起,言道“俞兄当真是……”随后摇头轻笑着声,“你如此言辞,我怎敢弃之,俞兄既长于水事,到得驴牌寨之后,咱们的水师建制倒可缓缓着手,不过驴牌寨物稀人少,非是巢湖水师的规模,恐要叫俞兄费心了……”
“当是我之所愿!”俞海通目光湛湛,抱拳回道。
朱兴盛颔首笑笑,正欲接着说些什么,那边张翼瞪起双目,颤着手指冲向俞海通,“你、你、你”的啐道“咱何时作试探言辞?你这厮休要乱言,咱那日分明直言不讳地问你要不要跟来……呸,瞧着五大三粗,却这般厚颜,恁的不实在!”
“张翼兄弟,寨主当面,莫要如此失了礼数。”
“欸,你这厮……”
几道偶尔的争吵便随着河风远去,渐渐消散在浮云遮月的高空之下。朱兴盛淡淡笑着,看了他们二人几眼,随后转过身,眺向河岸那端。
听闻他二人此前的几番言辞,自是清楚他们已进入河南江北等处行省,眼下楼船尚处于东淝河的河道,如今祸害江南几处行省的汝颖水贼已除,河道是安全的。
倘使风平浪静,大抵明日便会从淮西江北道的寿春县离去,直入淮河,之后转池河抵达定远。
到得定远时,约莫夜色已浓……如此想着,清风拍打面颊,静谧的蝉鸣从远处传来,朱兴盛的视野里,河岸那端婆娑的人影、延绵的火光、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寿春县安丰镇的轮廓。
他望向那边的目光阵阵出神,其实这次庐州路一行,要做的事情、推进的方式多少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落到实处,或许某些地方得以照着既定的走向开展,但总体上到底显得空言无补。
除却难以忽视的客观因素,更多的缘故则是站在当下看去、那时分明自大的心态。
这终究是风雨飘摇的世道啊,有人挥刀迎向阴霾的云层,希冀汉家的曙光拂下,有人为元廷高唱着赞歌,新贵尚未登上政权的宝座,旧政屹立在大都,彼此的战火虽在南方蔓延,更多的士绅已在暗中观察。
汹涌的暗潮里,风云诡谲,从来不存在蒙昧的人、轻易的事,自己不过微渺的个体,便是得以依仗后世的知识,可到底只是浪花一瞬罢了。
亦如姥山一行,即使汝颖水贼溃败,但那终究缘于巢湖水师的力量,而他又有怎样的本事?只能藉他人之手去推进一些事情,也只能在面对即将席卷整座庐州路的战乱时,以落魄的模样离去,其间给不了亲近之人庇佑,更左右不了任何事态的扩散……
如此的种种,他有什么资格自大,小觑了那左君弼,此前在定远县,他的潜意识里,更似有几分小觑天下人的狂妄心态……
说到底是没有雄厚的实力,这当然是很清晰的道理,却在望向河面的某一刻,心头无助,恍惚多时。
亥时将过,朱兴盛作别了俞海通与张翼,回到三层的房屋,躺上床榻,那些算不上多消沉的心绪犹自萦绕……油灯微茫,朦胧光线摇曳,晕染似的亮在釉色的层板,关于日后更多的规划在如山倾倒的睡意涌来之前,一点点明确着、完整着。
……
子时过去很久,约莫到得丑时,油灯早已暗下,房屋里轻微的鼾声起伏,窗外清波摇荡、偶尔的蝉鸣伴着稀疏星光落进来,推门声在下一刻响起,跟着便是一道鬼祟的黑影溜进朱兴盛的屋子,猫似的脚步在那边窸窣。
这时朱兴盛的鼾声忽的顿住,晦暗的房屋里,那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