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新派来的侍女将府医留下的药膏取出,拿了竹骨玉勺匀了玉白的药膏在手心。
伏跪在榻旁的床阶一侧,另有打扇的侍女将床榻的帷帐拢开,用了玉钩挂起。
莺哥儿低着头,眼角注意到两个身穿灰衣的嬷嬷将榻上的娘子扶起。
又撩开了娘子素净的里衣,嬷嬷才唤她起身给娘子涂抹药膏。
她得了命令,这才起身,看到四娘子斑驳的后背上,长长的鞭伤已经结痂,裂痕一般的横呈在玉白瘦弱的背脊上。条条痕迹交错,深的地方血肉已经被翻起,因为流血,每次涂完药后血迹黏在里衣上,待血渍干涸,便会与皮肉粘黏。
所以前几日每次上药,莺哥儿都得用剪刀冲破衣物,才能尽量让已经结痂的伤口不至于再一次皮破血流。
她一边想一边为娘子上好了药,嬷嬷也将衣物放下。
这还不算结束,她又从房中随侍的侍人手中接过另一瓶药。
是用一只小巧的白瓷玉净瓶装着,她倒出一些在玉盏中,是淡绿色的液体,她取了棉球吸湿后,将之按在四娘子下颌侧颊处。
那里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骇人极了。留下了蜈蚣似的疤痕。
莺哥儿发现,四娘子这痕迹这几日明显的消渐下去了。
可能过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这些药确有奇效,对于皮肉而言,但是内里的创伤却无用了。
四娘子已经高烧几日不醒,她们这些新换来服侍的仆众每日是惴惴不安。
既为了之前仆众的不得善终而忧心自己的前程,也因为担忧娘子。
这些一直跟着的嬷嬷,每隔几日便会将一身伤的娘子送回来治伤,等娘子稍稍好一些,又会被带走,虽则每次都是皮外伤,到底是过于残忍。
不过这些话仆妇长随却不敢说,族老家主有令,无人敢违逆。
莺哥儿有些奇怪,这几日府中热闹的紧,下月初九便是娘子及笄礼,族中已然在筹办。
听外院做工的长随说,四娘子和琅琊郡王的好事将近,东宫已经派了宫人取了娘子生辰八字,二人已经合过八字,只待重阳一过,便会纳吉和下聘书。
可是四娘子现下这模样,短短数十日,根本恢复不了,支撑着过及笄礼都是勉强,更何况这么着急的嫁人呢。
这些日子以来,满长安未娶亲的儿郎都是唉声叹气,崔氏女嫁人,他们心有不忿,但知是与皇室结亲,便更是自怨自艾起来。
更多未嫁女郎则是拍手称好,叹郡王好品貌,崔女有好声名,郎才女貌,相配的紧。
不过此番种种,崔姝却不知晓了。
绑了谢柯于,冒犯皇族,这在崔氏眼中不算什么,只是,为了遮掩这事,崔氏损失了幽州的利益,若是东宫发觉崔府让利于汉王府,不免要引起误会,可是又不能去解释,东宫若是知道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样出格的事,二族联姻就此破灭,崔氏不肯放手这桩婚事,便只能撒下这个弥天大谎,为崔姝圆谎。
不得不冒着太子质疑,以及与赵郡李氏姻亲破裂的风险。
崔姝知道自己被责罚,阿父迟迟不喊停,多半是为了她拒婚之事。
她不要嫁给谢柯至。
她没有与谢柯于说明白,问清楚,谢柯至也是心有良人,且自己本就无意于他,何必害了另一个无辜女子。
天下女子,哪一个不是盼着嫁给心爱之人为妻的呢?
哪怕自己与谢柯于决裂,也不能因此害了另一个女郎。这是崔姝的坚持。
可是对于刚闯了大祸,又违逆族中安排的崔姝来说,拒婚这无疑是忤逆之举。
她知道,家中有数不尽的手段让她屈从,可她不想,也不愿。
崔姝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顶端,淡青色的帷帐,如同雨后的天晴,迷蒙中泛着丝丝醉意。
手背上有温热覆盖,她转头去看,果不其然是不修边幅,满脸憔悴的阿兄。
他额头抵着床沿,乌黑的眼眶此时微微的闭着,握着她手的温热掌心依旧坚持不肯松开。
崔姝无奈的弯唇,轻动了一下手指,手臂上的痛感让她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后背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未消的红肿处有些麻木的胀痛,皮肉的生长又让她有些痒,她想用手指去触碰,却立即被握住手腕。
崔姝抬眉,阿兄正定定的看着她,两只眼睛通红,见她还在笑,一贯挂着笑的嘴脸却怎么也弯不了,只剩下了僵硬与心痛。
他温声道:“不要碰,后背会留痕迹。”
崔姝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此时嗓子像灌了泥浆一般,干涩暗哑。
崔珣取了清水喂她,崔姝看着他行走间左腿有些跛,料想他也受了阿父的惩戒。
多半是因为他为自己求情。又在阿父书房前的青石板上跪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