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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野草(2 / 3)

翻开《野草集》读到的上面写在扉页上的话。

小时候所读过的书,很多的都是无聊时匆匆读过,又匆匆的忘记。

唯有这段话,顾为经忽然发现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需要特别的冥思,他仍然每一个字都能随口背出来。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既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在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这是夺目深沉的鲜血所凝结而成的血书,百年过后,翻书人仍然能闻到泼洒在其上的血液的温度与鲜红。

快要一个世纪过去了。

它仍然无法凝结,仍然不愿凝结,仍然是温热的。

当然。

对于这些从顾为经身边的穿过的男女老少来说,鲁迅先生在广州白云楼上,写下《野草集》的题记的时候。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不过也只是近的连墨迹都还未干的事情。

顾为经轻轻的伸出手。

一切都像是快放了无数倍的电影。

旧沪上的市井百情,仿佛是一块被切开天窗的翡翠。

最璀璨的一面和最不堪的一面,在几息时间之内,就全部从顾为经的视野中流过。

从云端到尘埃,从天堂到地狱。

一幕幕,一帧帧,声声入耳,历历在目,丝丝入心。

顾为经很想问问——

那位买画的苏小姐,她和旁边的那位先生白头偕老了么?对方真的如同许诺的那样,居住撮合给她的家人买到了位于虹口的房子?

如果她的家人住进去了,那么仅仅不到十年后。

随着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

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几乎就在第二天,侵华日寇进入租界,将大多数租界的居民和百姓都投入了集中营之中。

算算年纪。

到那天,她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芳华正茂的年纪。

他很想知道,这位一脸忧伤的说出“从苏北逃到沪上,又从沪上逃回苏北,哪里是个头呢?”的苏小姐,到底有没有成功的逃离这个乱世。

如果可以的话。

顾为经更想去问问,那些曹轩和老师在车上低头交谈间,从他们身边走过,匆匆一瞥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年轻的将士们。

在他们走向魔都的那一刻,他们心中是否清楚。

报上所谓“汪院长”的绥靖政策没有任何用处,马上,日寇就会想要重演九一八的旧事,武装入侵闸北。

只是一次,不会再出现不发一枪,便退出关外的旧事。

这些年轻的生命们,将会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的在战争的血肉磨盘下死去,仅仅十九军下属的88师一个师,就伤亡了超过2700名将士。

又是否会知道,他们将打的非常英勇,极为顽强。

他们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勇气,在庙行大捷几乎摧毁了日军联队的编制,打的日本人四次逃窜,三易主帅。让他们在两个月后无可奈何的宣布了停火。

正式打出了十四年抗日救亡大幕的第一枪。

他更想问问。

当被一个小孩子抱住的时候,那位呆立在那里的年迈妓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也想知道,如果生命意味着没有尽头的苦难,那位在电线杆旁,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会不会发自内心觉得,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间?

但顾为经何止是不能大笑且歌唱。

他什么都问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位一个世纪以后逆着时间长河而来的幽魂。

或许对他来说,那些巡警、小贩、劳工、脚夫……那些四周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成千上万的人们,才是幽魂。

这便是幽魂和幽魂跨越时空的相遇。

九十年的时间。

足以让最年轻的稚子变成最垂暮的老廋。

顾为经意识到,新安百货大楼如今依然在南京路上伫立如昔。

然而曹轩记忆里的一切生灵,那些一张张哭哭笑笑,神态各异的脸颊。

早就已经被漫漫时光长河消磨成一地的白骨。

他与曹轩。

跨越世纪相互对望的两个少年人,可能就是这一小块随着书画鉴定术的使用,铺面而来的记忆碎片中。

最后仅剩下的两个活着的人了。

曹轩拥抱着老妓,一个童子拥抱着苍老的女人,却带着母亲拥抱着孩子一样的悲悯。

一滴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滑下。

冲开了遮掩粗糙皮肤和身体难闻气味的劣质的香粉,像是两滴混杂着尘土的浑浊泥污,滴在血色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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