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姨母卖进宫里的,今年三月洛阳城里闹了饥荒,城中争抢米粮者众,我爹娘留下来的银钱也所剩无几,恰逢宫里缺人,姨母就把我卖进了宫里。
“这也是为了你好啊,至少进了宫,你能有一口饭吃。”我看着年迈女子脸上的沟渠,她看上去似乎很伤心,老泪纵横,“若不是饥荒,姨母怎么会出此下策。小灯,你要体谅姨母啊。”
我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了门后那未能完全藏住的米袋上。
两石米,按市价四百钱,再加一百五十钱的添头,共计五百五十钱,这就是我的买命钱。
铜钱声清脆。
我看着那人将余下的铜钱递给姨母,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接了过来,连一个铜板子都不敢掉。
真是可怜又可恨。我最后看了眼躲在门后的小男孩,他饿得衣服都空荡荡的,目光却紧紧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听他在喊姐姐,小声的、愧疚的。
他说:“姐姐,你就走吧。”
于是我被宫里的人带走了,成为了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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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规矩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新入宫的宫女可是真不少。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摩擦,就会有争吵。
其实最开始,只是一些简单的排挤,比如说将最麻烦的活分给我,渐渐的,演化成了欺凌,把我的东西藏起来,或者给我的裙子泼上墨水。这一切不是不可以忍受,但我捧着明日要穿的衣物难堪地回头,看到聚在一起喁喁私语的她们的时候,就知道。
——这是泥沼。
我必须想办法改变现状,不然只会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在这么多入宫的宫女中,她们独独排挤我的缘由,或许是不巧,或许是这张一见就让人产生保护欲的脸。
所以我构划了一次“意外”,假作自己的脸颊受伤,又在拆下纱布之后,画上了疤痕。
那段时间里,我短暂地获得了一些安宁,虽然仍然会被推很多活,但好歹不会被泼一身墨水了。
我误以为自己爬出了泥沼,但不过是在加速陷落。
我偶然撞见那个带头欺凌我的宫女在和某个侍卫说话,让他到时候到某处宫苑去候我。
“那个小丫头,长得倒是水灵,毁了容也这么招人喜欢。”我听见她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像是被锤碎的玻璃,落了满地,扎破行过其上的脚,留下湿漉漉的血痕。
“别那么说,不就是一道小小的疤痕嘛,只要身材好,脸又没什么重要的。”那个侍卫淫邪地笑了两声,“你只管把她送过来,剩下的我来解决。”
我躲在假山之中,沉默地搂紧了自己的膝盖,露出来的眼睛里满是憎恶。
我得让她受到惩罚才行,只有受到惩罚的人才会安分些。
在宫里,沉默不语的人,总能撞见不少秘密,比如说李傕李将军和张让张常侍的私下会面。
撞破大人物们私底下会面,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容易实现的计划。
至于后果,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见面的地方很偏僻,要让她过去一趟需要费些心思,更要将我自己摘出去。
所以我开始走不同的路,摸清整个北宫的构造,索性分给我的活多而杂乱,我总能扯出要应付侍卫的借口。
只是让她走一趟的理由,我一直没能找到,却在某一日踩点时被袁基发现了我的秘密,他行经过我身旁,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李傕今日不会来了。”
那一瞬间,冷汗几乎浸透了我的背脊。
我焦虑地搁置了自己的计划,开始思索如果袁太仆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我会如何。
但他一直没有动静,她们对我的欺凌又渐渐严重起来。
我迫不得已换了个计划,时间很仓促,但我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然而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故作茫然的我从一旁的宫女口中听到了谣言。
说她为了博李傕将军的青眼,恬不知耻地靠了上去。
这里离两人会面之处不远,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抬起头,又重新看向了闹剧的中央,李傕背后的阴影里站着个风光霁月的贵公子,他正掩面而笑,姿态怡然。
像是在看动人的、惹人发笑的角抵戏,连兴味都要溢出来。
我张皇而逃,只余下一个苍茫的背影,印在那双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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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基的到来唤起了我不怎么好的回忆,我将念头甩掉,踏入了院中。
院门关闭之时,住在我隔壁的宫女匆匆走了出来。
“小灯,你回来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看着她拿着东西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是袁太仆命我给你的东西。”
包袱沉甸甸的,我勉强弯唇笑了一下:“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