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1 / 3)

关远峰是被雨声吵醒的。

他靠在床上用手撑起来,看着平平的被子下已经消失的双腿的部位,又看了看落着大雨的窗外。

窗口没有关严实,远处布满浓稠的灰色云层,滂沱大雨带来的丰沛水汽涌进房里,风灌满了空空如也的房间。

他茫然了一会儿,几乎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这么大雨,不用训练了吧?

直到起身时看到薄被滑落,空空如也的下半身,他回忆起来,自己已经退役。

熟悉的幻肢痛昨夜竟然没来。

自从截肢以来,每一个夜晚的来临都犹如置身熊熊燃烧火焰的地狱。

时间以分秒记录,变得可怖而难忍,生命虚无荒凉。

他渴望无知无觉的长眠,然而强烈的自尊心又认为这是被懦弱战胜,不战而败。

这样的疼痛,医生叫“幻痛”,他早已失去双腿,却在不存在的地方疼痛难忍。仿佛是他无法接受现实,卑怯而懦弱地沉溺在痛苦中。

当生命只剩下漫长的战斗,再也不可能迎来新生,迎来新的燃烧,就如肢体不能再生。他已是衰亡的植物,再也不可能有新的生命,也再也没有新的生命激情。

与衰微的毫无生命力的衰败身体相对应的,是越发敏锐清醒的感官和神经。如同一座日渐破败的房子,曾经满堂华彩灯火通明,此刻却在黑暗中听风声穿过破败的窗纸,体味每一粒灰尘落下的重量,忍受每一只虫子在破败梁上啃噬洞穿。

疼痛变得十分难以忍受,更可怕的是被世界抛弃,不再被人需要。活过每一天于他来说都是胜利,但并没有人在意一个累赘又多活了一日。

没有人再需要他,毫无意义的抗争变成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折磨的徒劳。每一日都被长眠所诱惑,每一天都想要放弃,迎接自己的终亡,接受自己的失败。

然而他竟然得到了久违的一夜安眠,一个属于过去的梦,梦中他四肢健全,穿回了那身熟悉的军装,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周耘给他发过信息:“早安,今天下雨,早餐是蒸芋头糕、炸油条,虾仁瘦肉粥。”

过了半个小时后又发了个信息:“雨太大了,我在天台收拾药草,你醒了直接过来吃吧。”

言简意赅,连关哥之类的称呼都没有,没有讨好,没有同情,就是普普通通的信息,和每一天一样,简单发个菜单,却总是给他带来一丝期待。

芋头糕,应该是和绿豆糕一样的做法吧?芋头和糯米和面蒸,但应该是咸口的。

但以周耘的做法,应该和外边卖的又不太一样。

炸油条听着寻常,但自己家炸的,应该是酥脆的。虾仁瘦肉粥,对方做的粥品喜欢放些干贝、人参片。

他直到今天才感觉到,他居然对这样的信息是喜悦和期待的。才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习惯这报菜单的短信,并且会对那些菜名做一番想象。

他按了按眉心,垂头,确实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身体的感受在慢慢复苏,但因为睡眠充足,他那充斥着暴戾、忍耐、厌烦的混乱大脑仿佛忽然变得清醒了。

情绪也似乎变得稳定下来,从前那种理智的感知回到了身上。

睡眠很重要,他确实是知道,但他不肯服用止痛片来换取一时的安逸,逼迫自己接受生命给他的考验。

今天他却想起,人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不断战斗的。

人生应该是三餐一眠,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白天黑夜轮转,晴天雨天交替。

和对面这年轻的医生邻居一样,将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过得每一天都有滋有味。

“轰隆隆!”

窗外闪电雷鸣,他从沉思中摆脱,看了眼外边阴沉沉的雨云和更大的雨,有些担心。

他起身将摆在一旁的假肢给自己戴上,然后穿上裤子,撑着上了轮椅,过去先将窗口关上,然后打开房门,看到彗星守在门口,看到他亲切的上来蹭了蹭他膝盖。

他摸了摸彗星的头,简单洗漱后,从走道摇着轮椅到了阳台门,看到外边雨哗哗哗下着,天色暗得几乎近似黑夜,他把阳台门推开,四溅的雨水扑了而来。

幸好阳台出去的地方搭了温室,他进了玻璃温室,透过忽明忽暗的光线,他看见一个身影寂然伫立在外。

仔细一看果然是周耘站在那里,他手里举着一把伞,身上穿着雨衣,脚上套着雨靴,正抬头看着楼顶上雨水收集器、避雷针等设备。

天黑得几乎天台像是夜里一般,一道电光骤闪,雷声在天空炸响。周耘的冷峻眉眼在闪电光中一闪而过,紧抿的唇和微微抬起的下颔是一道紧绷肃厉的线条,和平日里和自己说话的温和神情大不相同。

关远峰原本要叫他的,却被这神情镇了一下。

但周耘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边有人,转过脸来看到他,大步走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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