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般一波波涌来,贝多芬在1808年的那个冬夜所即兴的,这段极其炫技又极富悲剧气质的华彩,终于走向了尾声。
足足近四分钟的钢琴独奏,最后得到的却是一片游移的色彩,一组不完满的终止,一个没有结果的结局。
英雄的诘问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听众们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大幕,终于拉开了。
指挥台上的席林斯大师,执棒的右手不知已在何时抬起。
一瞬间的完美默契,范宁松开踏板,指挥给出落点,几乎在残响消失的同时,罗尹率领全体大提琴组,以pp的弱力度,奏响了一小调的低音旋律「探询动机」。
4个半小节的长度、短促的运弓、带附点的节奏…罗尹弓下的这条旋律先是带着试探意味地往上级进,体现了积极寻求答桉的特质,但又似畏难犹豫般地回落。
于是范宁重新提起双手,在高音区奏出带有宣叙调特征的旋律,以劝慰和安抚的温暖色彩作答。
第二次,还是「探询动机」,转入f小调,换中提琴与第二小提琴呈现,范宁同样提腕落键予以回应鼓励。….
双黄管、大管与圆号的随即加入,让音色更加温暖而富有质感,这些富有宣叙调特征的旋律与「探询动机」交织发展,最后管乐吹响了色彩稍显空泛的五度双音,在大量自由延长的表情术语间,似乎有什么新生事物要酝酿而出了。
终于在第53小节,范宁用钢琴承接了双音的敲击,随后在圆号的伴奏下,初次呈现出该部作品中最核心的,与「贝九」终章「欢乐颂」神似的「欢乐主题」。
在世界污秽不堪的表皮背后,有那样一道光,凌驾于所有异质色彩之上,有时能照裂颅骨,有时也能刺透黑暗与痛楚,滴落在世间色彩失真的淤泥中。
莫扎特式的半分解和弦伴奏之下,以规整的八分音符组成的「欢乐」旋律显得质朴温情,间插其中的钢琴华彩句则如一支欢快而灵动的歌谣。
自苦难中初生的「欢乐主题」显得尤为珍贵,没有听众愿意将其匆匆品味一番就弃之不管。
他们自然而然渴望着台上的音乐家们能以变奏的方式,充分探讨它的愉悦与芳香。
范宁弹出伴奏柱式和弦,在此基础上长笛开始第一轮变奏,以十六分音符在高音区做花式展开,琼那富有弹性的轻快吐音显得稀薄而清亮,似乎回应了此前华彩的灵动气质。
接着钢琴伴奏变成了更加稀薄的左右手交替式,长笛退
场,两支双黄管进场,相隔三度平行展开第二变奏,摇摆的音型、弹跳的姿态、脆亮的音色…种种幽默的音乐性格令人忍俊不禁。
第三变奏时,范宁双手提腕退出,他有了一小段可以休息的时间,此刻坐在钢琴前惬意微笑,轻松晃头,欣赏着木管三重奏的演绎。
大管深暗中带着憨厚的音色,加以两支单黄管的和音,它们在同质底色的伴衬下显出高纯度的融合,同时又与主题钢琴独奏时的歌唱性保持了一致。
第四变奏,木管三重奏换成了弦乐四重奏,提琴们整齐划一地编织出醇厚又绵密的织体,并附带偶尔谐谑性的两两对话。
音乐力度逐渐增强,无缝衔接至乐队全奏的第五变奏,于是「欢乐主题」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高光时刻,交响大厅中光芒四射,颂赞之声响彻每一个角落!
在乐队强奏之后,钢琴不着痕迹地重现,范宁的左手奏响热烈的三连音,右手则弹出一条带着欢快颤音的华彩旋律,配合乐队辉煌的柱式和弦,对整个呈示部做阶段性的总结。
随后钢琴奏出变形后的「彷徨主题」,音区在不安的焦虑氛围中升高,再次化作一连串似轻声叹息的经过句。
突然,范宁眼神眯起,左手以ff的力度弹出I-V级交替小调和弦,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的灰暗旋律自右手出现,开启了展开部之始的第六变奏。
乐队阵营抱之以激烈的竞奏,在席林斯大师的指示下,乐手们弓弦飞舞、管乐齐鸣,而宿命与苦难的化身轮到钢琴扮演,范宁全身环绕着肃杀的灵性气场,每一次利落的提腕,每一组凌厉的触键,都带动着从头到脚的震颤。….
极为戏剧性的诠释手法,带来的是暴风雨般的激烈对抗,这一轮冲突转入了一个B大调的弱音经过段,最后结束在不甚明亮的a小调上。
但很快,do的升高半音,开启了第七变奏的A大调冥想性柔板。
于是听众们发现,原先那个营造出充满凶险与暴戾的音响的钢琴家,指尖下转瞬间又传出了温柔而迷离的旋律。
范宁脸颊仰起,微笑闭眼,右手轻抚琴键,每一处转指、穿指或同音换指都带着对恋人呵护般的爱意,在乐队伴奏声中,弥漫着丝丝甜意的歌谣于高音区流淌。
阳光拂照,秋千荡漾,少年少女在春光下浓情低语,此时「欢乐主题」被放大了它欢愉与沉醉的一面,这不是最终的答桉,但足够美好,足够令人沉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