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位是一种资本,文化范畴的资本。」
「论绝对的财富,我如何去跟亚岱尔先生相比?论绝对的实权与力量,博洛尼亚学派如何去跟特巡厅相比?但当局比谁都清楚那个道理:就算是有知者们也不愿意自己在失常区跟自己过日子……」
「所谓民众口中的「学阀」或「王室贵族」们,在这个工业时代最引以为傲的早已不是资产和土地,而是一如既往掌握在手的,对于「高雅艺术与渊博鉴赏」的定义权——就如同你曾经分享的,担任「艺术顾问」经历时的感受。」
「不过我也发现了,在社会热点舆论报道,尤其是偏「负面」的消息报道中,永远是那些角度刁钻又放开手脚的媒体能占得流量先机。一连快十天的时间,《事件报》几乎一直在反反复复脱销加印,本来只是一家影响力基本囿于本地的二线媒体,结果那一期周刊,在圣塔兰堡的需求量从以往不到1%直接飙升到了20%,可以说将同城《乌夫兰塞尔艺术评论》的风头完全盖过了……」
「我仔细读了几家权威刊物的文章,应当说它们的批判是保留的,讨论是理性的,态度是严肃的,结论总体也是「需要继续审视」,但遗憾的是,这些专业分析「阶层、审美和道德」之间关系的理论文章,认真去阅读思考的人却比以往要少……」
「究其原因在于,《事件报》简单粗暴的「配图+脱口秀式报道」,不仅让所有置身事内事外的市民都想一睹为快,而且更微妙的是,它隐隐约约提供的某种情绪价值,直接满足了这部分人的心理需求……让我颇觉有趣的是,这些尊敬你、喜欢你、亲近你的绅士淑女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种类似「你怎么还和别人玩」的小家子气,实际上很多人都忘了你只是中产阶级里较优渥的出身,也忘了真正的艺术大师们从来都不只是某一国家或某一阶层的骄傲,而是全人类的财富……」
「但总体可以认为,这次的声音不管是情绪宣泄还是严肃讨论,都只来自上流社会中学阀与王室贵族们的态度。至于你在来信中问我,能不能总结出工业贵族,以及中产阶级对这次「劳工、小贩、娼妓与绅士淑女同时赏乐」是什么观点?——」
「他们没有观点。他们主导的媒体也有对事件的报道,但观点性的部分全是类似「同义转述」与「附和」的性质。我不否认在工业时代,这些人已逐渐变得自信,逐渐在社会热点问题上寻求积极发声,但一旦到了艺术领域,他们就开始露怯啦……他们显得自己积极拥抱着「皇室审美品味」,但实际上发表艺术观点前,一定会暗自先「看看我们这些人怎么说」,再小心翼翼地弄出点行文,显得自己在「独立思考」,立场和基调又大差不差……这种小心思我看得很多的!但是,还是好想笑喔……」
「我的时间比你悠闲,承受的压力也比你小,学派研习并非日夜深稽博考,若抱着检索某一特定神秘学知识的目的,那么那些文献无一不显得晦涩冗长而信息密度极低,但实际上它就是历史、文学或艺术的探讨性阅读……往往无形之物比有形之物更有价值,隐秘的历史总是倒伏在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之下,当你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悄然透露出的细节,再与往昔的修养互相印证时,自然能嗅到来自陈年珍贵红酒的芬芳……」
「洛尔芬湖是皇家音院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凝望它的人可以测出自己天性的深浅,散步时我喜欢眺望对面那几排白石雕像,想象着它们是一支吟诵复活颂歌的合唱团,那里地势天然生得好,各处植物景观组合或隐或显,安排得也很是地方……现在它们已经绽出新芽了,但同样的春天不一定意味着相同的喜悦,愉快或郁结取决于每个人过冬的方式,若未曾竭力对抗过严冬,就不能体会到春天的温暖,若未曾经历过对宿命患得患失的不定,就
无法体会到拥有时那天的幸福。」
「如果自己认为一件事是需做的,就坚持做下去。」
「你的罗伊·麦克亚当」
视线掠过最后一行优雅而极尽伸展的笔迹,范宁将信笺塞回,他在读信时本就不多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然后怔怔出神了许久。
精致的玫瑰色信封
卡普仑手写的请假条。
自三月份以来,这样的假条已经出现了4次,每次的时间都没有超过3天。
但实际上,自新年音乐会之后,卡普仑的身体就以很明显的趋势一天天地衰弱了下去,其速度完全与他急剧增长的指挥水平成反比。
他的骨骼疼痛更剧烈,开始更频繁地服药,超过一个小时的站立会非常吃力,后来则发生了好几次在排练或讨论工作时晕倒的事情。
其实自从去年的开幕季演出一结束,范宁就从后续的演出计划安排上有意减轻了他很多的工作任务,再随着年后室内乐与独奏演出的铺排,以及两位客席指挥的加入,范宁将他其他的事务几乎全分走了。
除了他不可能愿意分走的《第二交响曲》前四个乐章的先行排练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