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卫江在膝头轻轻扣着手指，表情柔和，语气相当笃定。
易许没有回答，嘴角略微嘲讽的笑容却透露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也难怪。易许从未主动谈过任何一场恋爱。
过去两年，他和好些女孩子在一起过，各式各样鲜活灵动的面孔，但费卫江觉得，他在冷眼旁观她们和自己纠缠。说也奇怪，费卫江瞥见孟年年安然睡着的脸庞，淡淡一笑。
起初也认为她和以前试图接近易许的女生没什么不同，不过长得更漂亮些罢了。直到读到她写的文章：对村上春树小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的评述，洋洋洒洒四千字，旁征博引，言辞冷峻犀利，和外表透露的气质截然不同。
“她没有参加学生会，书友会传单也没印多余的信息。”
费卫江的意思不言自明。
“那又怎样。”易许摊摊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小书，随意翻看起来。
费卫江耸耸肩膀，右手撑着下巴暗暗思索。即使做了两年室友兼同学，自己仍旧看不懂易许：真正的天之骄子，家境富裕，博览群书，然而科科低空飞过；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女孩子的想法，却不愿满足她们。
他的长相并不属于时下流行的温文尔雅的帅哥，却自有魅力，那是一种从青春气息包围圈中傲然而出的男性气质，像一堆漂亮圆滑的石头中突兀出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高傲、鄙夷一切、冷漠、格格不入，常常激起敌意和征服感。这种和世俗的矛盾感没能在他身上完全调和，所以才不时流露出来，为人所知，引起相当的反作用力；或许他也并不真正在意。
费卫江目光越过他，望向旁边的孟年年，她就调和得很好。
孟年年睡得很不舒服，讲座人略显激昂的声音混杂着挂在右上方墙壁的音箱发出的滋滋电流声传入耳朵，搅人清梦。她睁眼时，迷离中映入易许专注看书的样子，宁静而悠远，视线下移，自己甚至能看清书上的字。
全英文的小书。孟年年靠着椅背，眼睛随他翻书的动作一页一页往下读。她以前从没和谁共读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兀地从心中升起，似乎绿叶在盛夏的阳光里微微颤动，闪闪动人。
孟年年下意识转头看易许，两人眼光在空气里相撞。书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白色灯光倾泻而下，在地面投出团团阴影，浑身力气被抽走，莫名的虚脱感充溢心间。她指指侧门：“我出去一下。”
“嗯。”
呓语般的回答，原本应该隐没在周围的喧嚣里，孟年年却奇异地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楼道幽暗而深邃，门缝里漏出些许微光。孟年年站在窗前，慢慢平复着心情，忽然间会议室门往里拉开了。沉重的“嘎——吱——”声，彷佛木门有千斤重。
一个细长的身影走出来，孟年年听见夜风般温柔的男声：
“门的合页似乎钝了，开关时很费力，小心点。”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放到窗台上，围出一圈薄薄的的光晕。借着熹微的光线，孟年年认出来来人是费卫江。可两人算不上认识，她不知应作何回应。
“文章我看了，”费卫江猛然开口，声音盘旋着坠落：“很深刻……写得很好。”
“是吗？谢谢。”孟年年笑笑。
“嗯……生命是贫瘠的沙漠，自由意志是海市蜃楼。”
孟年年有些错愕：“我们要在楼道里谈论这个？”
“不可以，这不是你文章的主题？”费卫江倚着墙，双手抱在胸前，抬眼看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准确的说，是村上的想法。“
费卫江点点头，“所以，你也赞同？”
“我并不反对。”
“呵……”费卫江的笑声听起来像在低吟一般，“听着像个彻头彻尾的理智派。看起来，你对情感似乎不屑一顾。”
“相反，”孟年年回答得相当坦然，“情感极其重要，甚至于可以说相当危险，人类一直试图用理智来驯化它。”可是，常常失败了。
费卫江明白她未说完的后半句，不禁问道：“看到过一个采访，20岁以上的女孩子去寺庙求签，关注度排名前三的分别是爱情、工作、家庭。你大概不属于她们中的一个吧。”
“……这应该到时候才能知道……吧。”孟年年眨眨眼。
费卫江颇有些懊恼，她的文辞成熟冷静，自己一下忘了她才刚刚入学。谈话戛然而止，楼道里空气凝滞沉闷。手电筒的光线从她右后侧窗台射出，昏黄暧昧，触碰到身体后在墙上投下大大的黑影，费卫江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中。
他还在想怎样打破这层尴尬，只听对面传出调侃的笑声：“学长面试完了吗？”
费卫江右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清咳几声：“我很好奇。你有信仰，或者说你追求什么吗？像其他人一样。”
“这也是面试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