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见训不成,就把送来带到从未去过的地里丢掉。
那块地,离三姨娘家特别近。
对成人来说,这距离恐怕算不得多远。
但对一条小狗狗来说,它还没草窟窿高。
只觉得不过一眨眼,外祖父人就不见了。
“呜……慌……慌……”小狗狗叫不出正宗的犬吠来,叫声听起来像在喊慌慌张张。
外祖父连忙跑,专捡草高的地方跑。
成年人跑得快,小狗听觉嗅觉还不得十分灵敏,不一会儿,外祖父就听不见狗叫唤了。
等真听不见狗叫,外祖父又有些害怕。
他不是真心想丢狗。
对于鸡鸭鹅,对于狗猪牛这些动物,农人的感情是很深的。
或许用处不同,有拿来吃的,有辅助干活的,有帮忙看家护院的。
但农人对他们的感情是一样的。
都认为有这些动物,有老婆孩子,才能算有个家。
而且外祖父偶尔还带着些孩童的天真。
他时常会跟动物说话。
哪怕有些话,动物若真听懂,可能会害怕。
比方说他对牛讲:“明天要犁田犁到天黑。”
他对猪说:“猪儿多吃点,吃了长胖点,多卖点钱钱,让我们过个好年。”
他对鸡说:“明天赶场,我把你捆起卖了,好多打两瓶菜油回来。”
外祖父总是喜欢这些小家伙。
但家里有小孩子,他实在不放心。
猫狗本来就是被人类驯化的动物,它们对血肉,有着动物原始的本能。
要真伤着小孩了,外祖父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定定心,接着往家里走。
不过抬脚两步,又听到狗狗的叫声响起。
这回叫声不是‘慌慌张张’了,狗狗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叫得十分急切,叫声连绵不绝,还夹杂着绝望和难过。
就像弃婴的啼哭。
地里,狗能被什么缠住呢?
蛇!
外祖父猛然想到,春季到来,冬眠的蛇已经苏醒。
怕不是被蛇缠了,要害它性命!
他又急吼吼地往声音传来方向赶。
赶得急,地里草深,深一脚浅一脚,方才再慌乱都没跑掉的胶鞋,这时倒脱脚了。
真是越急越容易出错。
他来慢慢解鞋带,再穿鞋,系鞋带,又怕赶不及,索性脱了鞋拎手上,光着一双满是老茧的大脚在地里行走。
穿过胶鞋的人应该知道,这鞋穿脱麻烦,但野草窟窿里最好打滑。
等寻到狗狗,外祖父见它只是被藤蔓缠出脖子,并没有什么毒蛇,他才松了气,放下心。
穿好鞋,再把狗狗从藤蔓上解下,他又跑了。
怕狗狗跟来,他特地绕了路回家。
回得家来,他睡觉一夜都不安稳,总梦到狗在屋门口叫。
他甚至晚上起夜特地去门外瞧过。
没看见小狗狗。
外祖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等第二天清晨起来,外祖父从二楼阳台低头往下望,朦朦胧胧地,好像见着个黄色影子守在门口。
等走下来开门,果然是小送来。
见着主人开门,小送来仍旧高兴得尾巴直摇。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它也从未离开家一样。
只是它再也不往人身上扑了。
外祖父若是夸它,它就会舔舔外祖父的手,拿头蹭蹭,再乖巧地看着外祖父。
没人要的东西,总是会飞快长大,变得懂事。
“去吃,去吃饭……”外祖父指着狗碗,表示准许它开饭了。
送来高兴地‘汪汪’两声,又依依不舍看看外祖父,才会跑去吃它碗里的剩饭剩菜。
桌上别的碗筷都收了,只剩小沉檀那碗放凉的鱼汤。
外祖父没舍得给送来喝,他嘴里念叨着:“糟蹋粮食……”
而后端起,一口饮完。
冷了的鱼汤更腥。
那股田里的土腥气,浓郁得让人反胃。
但外祖父喝得很满意。
他喝完还咂咂嘴,好像把这当酒了,又似是在品味生活的艰辛。
这样好的东西,小孩子怎么不喝呢?
外祖父想不明白。
“送来……吃……”小沉檀指着狗碗,指着里头泛着焦黄的饭食,向狗狗转达外祖父的话。
送来乖巧着,把头往下低,一直低到沉檀手的位置,蹭蹭小主人的手,它才开始去吃一天只有一顿的狗饭。
没办法,早饭剩的中午吃,中午剩的晚上吃。
狗狗能吃到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