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泥丸这些天,外祖父清晨总要往那些稻田间走走,把薄膜戳破一个小洞,看看那些稻谷发芽怎么样了。
稻谷芽萌的好或不好,他总是不喜形于色。
他生怕自己不高兴,叫水稻看了去,便连带着也生气,更加不好好长。
外祖父偶尔就有这种古怪想法。
小沉檀也学着外祖父样子,趴着往里头瞧,看密密麻麻的稻谷长出绒绒状的根须,长出绿绿的尖儿。
她一不小心没站稳,把小洞扒拉出好大个窟窿。
外祖父没说什么,把她抱起来,拍拍沉檀身上的土,再一路抱着,带去地里忙活。
他总是很少斥责孩子,哪怕心里再苦再累,孩子再皮再闹,外祖父都是不会发火开骂,尤其是女孩子。
沉檀在外祖父家这么久,从未挨过打。
最严重的一次,他也只是皱眉,不高兴。
这真是给年幼的沉檀,最好的安全感。
稻谷发芽了,玉米发芽了,外祖父开始到处找地方种南瓜,苦瓜,黄瓜,丝瓜,瓠子,木耳菜,韭菜……
这些蔬菜只要搭个棚架,隔三差五浇些粪水,都能很好很快地长起来,它们会开很多很多的花,结出一季一季的瓜。
然后成为一日三餐里,难得的菜肴。
小沉檀就跟随着这些瓜菜一起,渐渐大了。
插秧时节到了,玉米也要分着种地里去。
外祖父一人辗转田里地里。
把薄膜拆掉,还完好的就留着,也不用洗,明年继续拿来盖着。
竹片都拔走,拿回家烧洗澡水去。
准备几个箢篼,把秧苗两株三株分拣出来,攒成一把就用稗草捆起来放箢篼里,外祖父拼着一身力气,每天要插几十箢篼的秧苗。
种谷都是在一个田里的,别的田,早就放好水整好黑泥,就等着秧苗入田。
没有如今的防水衣防水靴,那会外祖父都是挽着裤腿下田。
他每日下田回家,屁股上总免不了积老厚一层泥。
有时饿得急,裤子来不及换就吃饭,坐过的板凳上,全是黄土。
吴放龙见了,小孩子心性,每次都大喊:“爸拉凳子上了……”
外祖父笑着调侃,说:“我是在烙饼呢,不信你吃一口!”
他也无奈,在田里又要插秧,还要分心防蚂蟥,哪里还顾得上裤子。
如果你在田里,感觉有什么往毛孔里、腿肉里钻,别犹豫,赶紧上岸。
多半是附上蚂蟥了。
这玩意儿离不得水,能旱死,但如果已经钻一半到腿里,尽量不要硬拔,拽断了,半截仍在里边。
要是全钻进去了……能当机立断下狠手的,看见哪里鼓起来,就用镰刀把那处肉剜掉,否则,神仙也难救。
许是上天见外祖父已经这样艰难,不忍再降下灾难。
在外祖父身边那些日子,小沉檀倒是从没见过有蚂蟥爬上祖父的腿。
左手攥着一把秧苗,下得水去,从田头开始,右手分出秧苗来,往水底下泥里栽进去。
不需尺子量,从少年时期开始种田的外祖父拥有十分丰厚的经验,隔多远插秧苗,一排能插多少株,简直是刻进骨子里。
他甚至能一边插秧,一边判断哪株苗子能长得好,哪些长不起来。
若是觉得长不起来,他也不会不种。
对于农人来说,这些秧苗,就好比是他们的小孩子。
可能有的生来骨骼壮实,有的先天弱些。
但也甚少听闻,有哪家父母看孩子体弱,一出生就给溺死的。
当父母的,总是期盼着万一。
万一精心照料,孩子也茁壮成长了呢?
万一它自己努力,也出类拔萃了呢?
总之,他绝不会在一开始就放弃。
人都要死的,但人活着的意义,并非为了死那一段。
而是死前的全部。
秧苗整整齐齐,一行一行,就像书上说那样,这是农人写在地里的田园诗。
但凡有风吹过,它们都会整整齐齐点头,像是在同农人致敬。
从田里地里赚到的钱着实不多。
玉米一块钱一斤,稻谷三块钱一斤。
外祖父一年累到死,减去成本,也就几千块钱。
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应该是完全够支出的。
但在外祖父家,这点钱,远远不够。
吴放龙读书的学费,外祖母每天的药钱,小沉檀的生活费……
外祖父又把目光投向了猪肉。
他买来九条小猪崽,向别人家买去年陈的玉米,红薯,磨了粉,和着谷糠(也就是稻谷壳),有空的时候也割几背篓猪草回来喂。
那时外祖父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