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二人来说,一个如此掏尽家产替她治病,一个对她随叫随到,常侍疾于病床,你还如此猜忌不信任,甚至折磨自己病体。
实在不值得人同情。
于是温情,就在这样猜忌和心累中,渐渐消磨。
开始她是主动有意减少麻烦,后来,就变成了外祖父他们的习惯。
没有病过的人,以为病人,就是不麻烦的。
所以后来,外祖母常常喊不答应人。
她从白日喊到黑夜,喊到嗓子沙哑,二人总听不到。
喊着喊着,她甚至会出现幻觉,以为外祖父来抱她下床了。
于是她便拉裤子里,拉床上……
她是多么的难堪和难以忍受。
便是粗枝大条的男人,都有扛不住这样劫难的。
更何况她心细如发,且极度不自信。
她知自己生得粗苯,知道自己样貌身段样样比不过村妇。
现下连最基本的尊严也比不过了……
她完全是个没用的人了。
所以她吃的越来越少,水也不喝。
病也就越来越重。
水喝得少,她常常尿路感染,下身疼痛难耐,还尿失禁,所以床上总有难闻的气息。
于是,她渐渐自己单住一个屋子。
后来,渐渐地,饭也单独吃了。
“不得,我放了那么多辣椒,寒性不重。”外祖父还是想让沉檀吃一点。
在那个吃不上肉的时候,什么肉都是稀罕的。
且夏天热,火气高,蛇寒性的,正好调好。
但沉檀仍是坚定摇头。
外祖母也不伸筷子。
什么好吃不好吃,她倒不在意。
对于她来说,肉,给男人吃最好。
他们一个卖力气,一个长个子。
至于沉檀……蛇肉总共就那几块,下次有什么好的,可以再补给她吃。
“吴放龙吃……”外祖母夹了筷子递给吴放龙。
“我不要!”吴放龙连忙捂紧自己饭碗。
妈妈和小外甥女都不吃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如他所想,父亲也停了筷子。
“我要知道你们不吃,我就不害它性命,造孽。”外祖父把没吃完的肉挖个坑埋起来。
自那以后,不管抓到什么蛇,他从未吃过。
无毒无害的就放生深山里,有毒的就甩屋后边,井上,一个极深的空室里。
那地方像个封闭的地下室,偏偏建在地上,也不知道设计这屋子的人是如何想的,离开外祖父家很多年后,沉檀还是没想明白那地方一开始的用处是什么。
当然,也是因为这样,她从不敢去那地方玩闹,后来渐渐地,连独自去井里喝水也不敢了。
井是地上井,浅浅的一直往外渗冰凉干净的水,小孩子不至于淹死。
沉檀有时候会想,如果外祖父那会儿意识到了沉檀的害怕,而后教她去触摸,去擒拿这种动物,让她直面恐惧。
是不是后来,她就不用担惊受怕、噩梦缠身那么多年。
可惜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稻谷很快结出饱满、沉甸甸地稻穗,又很快从青绿变得金黄。
玉米碧绿的杆子叶子也全不见了,黄得发干。
一切都是丰收的景象。
别人家秋收都是要到处求人帮忙的,外祖父不求。
“求人不如求己。”他总是有他的道理。
从这一点上看,他当初觉得外祖母不错,也算是三观一致。
两人都是不肯轻易开口求人。
都是愿意自己想方设法扛住。
但若是别人求到他头上,除非一开始讲好了价钱,不然他总是不贪图什么。
若是你给他好烟好酒,尤其是好酒,那他一定把你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甚至你下回不找他,他还追问你。
“可是觉得我办事不牢靠?他们没人比我办得更好!”
外祖父总是这样自信地说。
沉檀在没长大之前,在看过武侠片后,总觉得外祖父身上有一种侠义精神在里边。
不是为国为民之大侠。
就是那种,你在哪里需要,他便在哪里出现,完事还不求回报那种寻常小侠。
沉檀愿称他为,最后的小侠客。
因为此后,她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在沉檀长大,多读了些书,多明了些理后,觉得外祖父,实在算不得什么侠客,还像个女人一般洗衣洗碗,至于做那些好事,不过是因为贪杯罢了。
如此看来,这人还不如不长大。
这书,也不如不读。
读了也是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