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面板上宽宽的,四只腿短,看起来很丑,但坐着舒服,不会咯屁股。
“换一个,搬那个高一点的。”外祖母叮嘱她,不然太矮了,不好梳头。
沉檀又去搬那个高一点的板凳。
吴放龙从水缸里舀一瓢水来,蹲在阳沟边上,开始像父亲那样磨剪子。
磨刀石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的。
可能大小、材质会有区别。
但自家里都会备一块。
菜刀用得不快,锄头挖不动,剪子上锈,拿磨刀石磨一磨就好了。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磨好了,干活才轻松。
外祖父家的磨刀石,就是块河里淘来的石头。
它扁平的肚子,中间微微凹下去,要磨刀时,先倒点水在上面,润润石头,再大幅度倾斜刀身,在石块上来回摩擦。
“嚓嚓嚓——”
磨刀声音响起,有点刺耳,沉檀厌恶着,捂上了耳朵。
“吵死了。”沉檀向外祖母抱怨。
外祖母笑着,给她把一头黄毛梳开。
没有母亲带着,一个月不洗头发都是正常的,小孩子头发又没人给她梳过,总是黏在一块,梳起来并不容易。
吴放龙磨好剪子,外祖母让他重新舀瓢水来。
“剪刀给你放这里。”吴放龙舀来水,放下剪刀,转身就走。
他们可别偷看我牌啊!
他心里焦急,剪刀上的水也没擦,连忙往楼上跑。
外祖母由着他去。
男孩子就是这样,做事不下细,你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多余的事,完全沾都不沾。
你叫他去煮饭,他就真的只煮饭,叫他拿碗,绝不会多拿筷子。
外祖母自己把剪刀拿到衣服上擦干,而后从毛线团上剪出一段毛线来。
许多没缠过橡筋,该用多少毛线缠一根,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索性剪长一点,多余的毛线,浪费也就浪费了。
她生病后,心力不比从前,很多事情都只能妥协。
“囊个不梳了?”沉檀回头看她。
外祖母梳两下就停了,沉檀听着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奇发问。
“我给你缠些橡筋,我这毛病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多缠些,你留到以后用。”外祖母说着,从饼干盒子里拿出了一根橡筋。
土黄色的皮筋,条状,天然成圈,很有弹性,但不光滑。
如果直接这样扎头发,解开时,可能要卷下不少发丝来。
外祖母拿毛线的一头,在橡筋上打了个死结。
而后有些生疏地,一手将毛线拉得老长,一手将橡筋套上,五指不断伸缩、伸缩……
重复着,那些毛线就被一圈圈地,缠到了橡筋上。
沉檀看着那些毛线被整齐地,贴合地缠上橡筋,眼里被震撼。
这是她小小年纪里,是她从前记忆里,对万事万物逻辑的,最初体会。
为什么手伸缩,橡筋就会沿着手上下滑动呢?
为什么滑动间,毛线就缠上去了?
孩子不懂其间原理,但觉得十分神奇。
只是很可惜。
外祖母一语成谶。
她此后再也没缠过这东西。
那些橡筋,外祖母走后,三个姊妹确实还在用。
毛线是那种深绿色,缠上后显得土气,但不丑。
那会儿能买到的颜色不多,织出的毛衣,女孩子基本就是红的绿的,男孩子大多褐色棕色。
外祖母心里盘算着织一件毛衣要多久,手上没停。
缠好橡筋,就拿梳子蘸水,给沉檀把头发慢慢梳开。
春日里暖和了,小娃娃头上也开始爬头虱。
小小的爬虫,还没有蚂蚁大。
喜欢在头发根处产卵,卵白白的,一掐就破,发出‘哔——’的声音。
头虱卵孵得快,天越热越快。
刚孵出来颜色还有些灰,长两天,就变得深色。
它们在孩子头顶上跑来跑去,以皮屑汗液为食,还常常弄断发根。
喜潮湿环境,但不喜太阳晒。
要是家里大人不常给小孩洗头发,到大夏天,你让小孩去太阳下站站,不出五分钟,大大小小的头虱便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躁动地爬来爬去。
外祖母见了这些头虱,想除掉,但沉檀头发全黏在一块儿,暂时也没办法。
她叹着气,只好先帮沉檀把打结的头发梳开。
梳子轻轻在沉檀头皮上梳过。
遇到打结的地方,外祖母都是一手用力捏着头发,一手拿梳子慢慢从发梢处梳开,再缓缓往里挪移梳子。
沉檀一点儿都没察觉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