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砂锅里的药沸滚起来。
徐稚棠过去熄灭炉火,“光顾着与你说话,药温过头了。张钤,还记得吗?小时候在书院念书,我与你是前后桌。男女七岁不同席,母亲不避讳这些。她说,女儿家的手不一定非得拈针穿线,男儿家的手不一定非得提笔握剑,书院、官衙乃至天下臣工伏首躬身的金銮殿,这些地方不该沦为女子禁地。是以我前世孤傲不羁,看轻天下须眉,皇帝也不例外,照样受我冷言冷语。我玩弄了一世的人心权柄,以真心真情待我之人接连惨死。”
她自嘲地嗤笑一声,“到头来,徐家败落,我自己连死于何人之手都不清楚。你明明知道前世杀我的人是谁?我问你不下十回,你要不转移话题,要不言语搪塞,似有难言之隐。那日在诏狱中,你笃定地说我还会再嫁东宫,这到底是我的命?还是有人存心要摆布我?”
说到后面几句,徐稚棠已经变成了质问的口吻,重生后她一直在捋前世的事情。
姐姐死于东宫后的那段日子,她单独拿出来翻来覆去捋细节。有一晚她温习医书时,看见书上写孪生同胞生下的孩子血是可以相互融合的,也就是说,姐姐生下的孩子指尖血能与她这姨母的血相融。
但在回忆里,姐姐生的那个孩子生病时,她为那小人儿放过指尖血。有一次取血,小人儿咬伤了她的手,她的血与小人儿的血同滴落水碗中,那两滴血没有融合。小人儿不可能是姐姐的血脉。
可她前世,是为抚育姐姐的孩子才入的东宫,是为那个孩子能够顺利承继大昭帝位,才在坤宁宫中忍气吞声十年。那孩子身上没有流淌徐家的血,那前世的她不就是个大笑话吗?辛苦为谁忙?又为谁人做了嫁衣裳?
“张钤,你口口声声以臣自居,是谁的臣呢?你敢发誓吗?发誓没有算计过我?”徐稚棠见张钤一直站在原地,因他为父守孝,身上穿的衣袍是素白色的,他的肤色比素衣更白,如瀑墨发掩垂在头戴的雪色幅巾中,看上去欺霜赛雪的一个人,骨子里凉薄冷淡至极。
前世他对自己的照拂,是出于同窗之谊?是出于故友之情?还是下棋人对棋子生出的悲悯之心?徐稚棠倾向于第三个答案。
张钤一直不言语,徐稚棠拿起瓷碟里的糖莲子往他额上掷去,正中张钤眉心处。
他捡起滚落脚边的那颗糖莲子,晃了会儿神,仿佛有稚嫩的童音在他耳畔回荡。
“小野要快点长大,长到十五岁,问那个叫张钤的书呆子,愿意做徐家二娘子的新郎官吗?”是个门牙漏风的可爱小姑娘对他说的话。
因为他送了她一罐糖莲子,正值她换牙的年纪,她家里人不准她吃甜东西。一罐糖莲子落到她手上,一会儿功夫就全进她的小肚子里了。小姑娘吃甜了嘴,说出来的话比蜜糖还要甜。
一罐糖莲子就能娶到的小新娘,叫徐小野。
徐小野长到十五岁,没有嫁给那个叫张钤的书呆子,而是被他骗进了东宫。太子痛失发妻,徐小野与东宫的第一位太子妃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庞,太子爱他的发妻,迟早也会爱上徐小野的。心肠柔软的太子,宽仁厚德的太子,即将成天下至尊的太子,自然是徐小野的如意郎君,张钤如是想。
他还想好了,自己做奸臣,太子当明君,徐小野成贤后,史书上他们三人的名字本该如此书写。但有人搅乱了局面,徐小野成无辜惨死的庶人之身,太子为昏聩无能的亡国之君,自己是弑君谋逆的奸佞反贼。
前世,谁都没有得偿所愿。
“张钤。”
一颗糖莲子又砸到他额上。
张钤收敛心绪,开口道:“天下臣工无一不以君父为先,我前世对你有过算计,是因我食天家禄米,自当为天家分忧。天家需要徐家女为储君妃、来日担当中宫皇后之责,你姐姐死了,徐家统共两位姑娘,除非你在你姐姐病逝前嫁人,你也知有这条路可选,前世你不选,怪得我这册封使吗?”
此言一出,不由得徐稚棠怒火烧心,他将自己的错处几乎撇得一干二净,太不要脸了。
“张钤,你别避重就轻,前世太医院里有一名沈姓太医,他为我姐姐安过胎,这位沈太医曾质疑姐姐生的小白的出生月份,第二日他奉旨到你府上看诊,死在你府中舞姬床榻之上。小白根本就不是我姐姐的血脉,你在我与太子完婚前灭沈太医的口,不是对我的算计?”
张钤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徐稚棠。转念一想,前世的事,现在又还未发生,徐小野空口无凭。
他暗自长吁一口气。
“你说我算计你,那前世坤宁宫十年,我在朝堂上为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全抹杀了吗?你不想弘正帝碰你身子,我帮你笼络心腹太医伪造病案。你要你干爷爷继续掌司礼监的权,我帮你除去内廷其他权阉。你与湘王私相授受几次被弘正帝的密探察觉,我帮你斩草除根。”张钤哽咽住了,“娘娘,做人要凭良心,臣从无半分害你之心,对娘娘诸事有求必应。就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