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她推开了孟不晚的房门。
凄清月色下,她披着一层薄薄的坎肩,独坐于院落中。
“不晚……”
“是里德让你来的吗?”
她走到她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如也,医生已经不再给他开药了。”
孟不晚摩挲着虎口的厚茧,沉声叙说:“去年冬天他摔下马,在医院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身体里潜藏的恶性肿瘤。”
“所以在电话里……”
“不算安慰。因为那时他还住在医院里,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她声音淡淡的,没有情绪,“但他现在放弃了。”
“里德在英国没有亲人了吗?”
“他为了一段父母反对的婚姻,和家中断绝了联系。婚后他们出门蜜月旅行,回程途中不幸遭遇了车祸,爱人丧生,只有他被抢救了回来。”
孟不晚抬起头,凝视远方弯月。
初见里德,他蜷在行舟殿的大门旁,浑身痉挛,她将他带回行舍,前三天,他不吃不喝,也不与她交谈。
直到她看见他无名指的银戒,她才算勘破了他心中的出口,“你深爱着的人,也不愿看见你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
颓靡的男人失声痛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想起,她曾无数次在往返行舟殿的途中,见到他磕长头的身影。
他与周边的信众不同,无论脚下的是碎石还是泥土,他都不会挪步,只是重重地磕下去。
于此,她洞见他心中的执念。
他折磨自己的肉身,无非是为了抵消心中的愧疚。人啊,最放不下的,总是自己。
医生为他办理出院手续那天,他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这是自二十多年后,她再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
他说:“不晚,我的罪孽终于快赎完了。”
他不是一个惜命的人,从十岁开始,他就迷恋各项让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跳伞、蹦极、赛车……
回程的前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理性被体内沸腾的血液所淹没,他带着新婚的爱人,在夜晚的公路飙车。
撞向护栏时,弹出的安全气囊护住了他的头,但副驾驶的爱人,已奄奄一息。
他躺在重症监护室,在白雾环绕的梦里,他看见一位东方面孔的僧人。
他向他忏悔自己的罪孽,追问爱人的下落,僧人说:“美好的灵魂会在舟岛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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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发白,孟不晚挪开酸胀的双眼,“如也,我已经给他订好了明天去西藏的航班。他一走,我们无法再见。”
隔日清晨,如也搀扶着里德下楼,孟不晚提着他的背包跟在身后。
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一本书。他说,他已负担不起比身体更沉重的行李。
离尘将车开到了门口,送完里德,他会顺便在机场接来一批新的游客。
“不晚,谢谢你。等我见到了雪山,我会寄来明信片。”
“里德,一路顺风。”
他干枯的面容咧出一个微笑,随即转头看向身边的如也。
在他预想的人生里,他会和爱人一起领养一个福利院的小女孩,她会健康成长,会像如也一样漂亮。
“如也,我很开心,认识你。”
她眼圈泛红,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张开手抱了抱他。
在离尘踩下油门之际,她才对着他摇下的车窗轻声说:“里德,再见。”
墨色皮卡在小路上平缓行驶,他望向窗外无边的草原,忆起许多次黎明与黄昏,与离尘一起策马驰骋的情景。
“离尘,我走以后,马厩就交给你了。”
“说什么呢,我只是暂时帮你打理一下,等你回来,我也该回学校了,到时候还得交给你。”
他淡然一笑,没说话,右手轻轻转动着无名指的银戒。
车辆抵达目的地,他将戒指取下,“离尘,你帮我把它留在舟岛吧,我怕弄丢了它。”
他伸手接过,记得里德曾说这是他最珍爱之物,也记得这是他没来得及送给离世爱人的礼物。
他们走下车,在安检口,离尘与他挥手道别,他没有抬手的力气,只能微笑着点点头,随即背过身去。
这场迟早的分别,他已在心里预演了成千上万次。
里德第一次来舟岛,为了心中所求,他用了最笨的方式——折磨自己的肉身,以此苦行,求得行舟殿上僧指引。
然而,三个月时间,他见过的每一位上僧,在听清他所求之后,都摇着头离开了。
“上僧,我想知道前世爱人,今生转世去了何处?”
“贫僧无能。”
尽管如此,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知道在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