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吧。”
程乐山像是被她念得烦了,挠了挠耳朵,然后抱着双臂,满不在乎道:“哦,就收租的事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几个银子啊,他们能拿不出来?这都跟你扮可怜呢。”
谢枝看到程悬珠难得秀眉倒竖,像是要发作的模样,正收敛了声息,却发现君厌疾又在朝自己打眼色。这回她看懂了,这是要自己跟他走呢。
谢枝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纳闷地跟着他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却发现他一直朝着程府大门的方向走,压根没停下来的意思。她忙小跑了几步跟上他,问道:“世子殿下,这是……”
君厌疾抿了抿嘴,有几分不耐烦:“你看不出来吗?刚刚我母亲故意岔开话,就是要你赶紧抽身离开。”
“离开?”谢枝更糊涂了,“我方才做错了什么吗?”
君厌疾忽地扭头看向她:“我发现你最近胆子是越发大了。我头回在相府见到你时,你好像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可好,你都敢到不孤楼那种地方去抛头露面大放厥词了,眼下对着程乐山这种人,都视若等闲,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枝自然听得出他故意挖苦自己,更不明白了:“怎么了?我就非得在他面前畏畏缩缩不成?”
“你不懂。”君厌疾被她顶话顶得心烦,本来扭过脸去不想再搭理她,可转念一想,这反倒像自己认输了似的,莫名的好胜心催动着他又开了口,“程乐山,就是条不知人伦纲纪的毒蛇,连我娘都管不住他,寻常姑娘家遇上了他,只有哭的份。你今天竟然敢直视他,还朝他笑,是故意要他记住你不成?”
他这几番话说下来,夹枪带棒的,硬是把谢枝的脾气也激起来了。她知道君厌疾一直因为某些旧事厌恶自己,但因为谢家过去的事,再加上李承玉曾经替他说过话,她本来不想把他的喜恶放在心上。可一直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针对,她的话里也难免迸出火星子来:“我就是故意的,这怎么了?我知道程乐山那种人,别人越是畏惧他,他才越会肆无忌惮地以玩弄别人为乐。我在他面前表现得越平常,他才越会敬我三分。”
君厌疾听了,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原来你这个人如此刚愎自用。你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程乐山,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干过什么吗?今天屋里的那些东西你没有看到?他院里的丫头被他弄死过多少?还有你亲眼见过的邓如烟,你也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
他一提到邓如烟,便踩到了谢枝心里的隐痛。谢枝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我当然知道!”
君厌疾发现身边经过的家仆都注意到了他俩的争执,偷偷拿眼打量他们。他才忍着性子压低了声音道:“他当时强掳了位佃农家的小姑娘,还强要了她。他夫人看着不忍心,便打算偷偷帮那位姑娘逃出去,不巧却被发现了……然后程乐山,让院里的十几个家仆把那位姑娘给……”
君厌疾说出这些,本是要谢枝知难而退,可等他看到那双黑湛湛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且充盈着泪水的时候,他顿觉狼狈地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
但是谢枝当然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是什么。她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可又无比清明——怪不得,怪不得当时自己向梁元岁打听消息时,对方如此讳莫如深,怪不得邓如烟要那样惨烈地死去。
她一定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位姑娘,害得她那样痛苦又屈辱地死去。
君厌疾看她脸色有些不妙,也后悔起来,怨了句自己今日实在多话,正巧看到府门已近在眼前,便故意扯开去:“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对了,你身边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呢?”
谢枝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我有事要她办,就让她先走了。”
“哦。”君厌疾摸了摸鼻子,“相府的马车就在外头吧?”
谢枝仍旧神飞天外似的点了点头:“多谢世子殿下了,我自己能回去的。”
“哦。”君厌疾又应了一声,看着谢枝有些晃悠的背影,某种稀罕的惭愧的念头像温温吞吞长出来的藤蔓似的攀上了他的身体,让他不由得把谢枝喊住了,“我方才说那些,没……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他今日一定记住你了,你要好好保重,承玉的身子很不好,你不能总是让他为你担心。”
然后他看到谢枝转过身来。他常常猜想,谢枝这张脸,大抵和他讨厌的那个人是有几分相像的,所以他每每见到谢枝,总有种不由自主的厌恶。可在这一瞬间,他看到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映照出一片冰冷而坚决的雪光。
但那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便看到谢枝的嘴角又浮起那种他曾经见到的,温顺的,怯懦的笑:“世子殿下,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