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勇气,很快就被那只黄鹂轻轻的叽喳声给轻而易举地吹散了。
其实她和这只黄鹂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只是偶然途经了他的院子,被他好心捡起来照拂,这照拂不是出于任何一种情感,而只是他天生的好心。而她总有一天,也是要飞走的,因为她有自己的巢穴,这里怎么会是她的家呢?
若是鸟儿开口说话,还要鸠占鹊巢的话,恐怕就连这仅有的一丝关切也会被收回吧?
心上那奔涌的溪流又渐渐平息下去,且愈发干涸,最后只露出一道圆润的生着青苔的卵石来。谢枝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明明是甜蜜的滋味,嚼到最后,却在舌尖蔓延开越来越重的苦味。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轻轻道:“大公子,那我就先休息了。”
李承玉正在小心地摸着那黄鹂未受伤处的羽毛,听到她说话,就抬起脸来,道:“好,早些休息,明天一定是个好消息。”
谢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笑着目送他进了内室,然后吹熄了烛火,自己除下发饰,换上寝衣,躺到了榻上。
她在黑暗里睁大了双眼,那些平息下去的纷杂的念头又卷土重来,在她的脑海里演了出七国战乱般,直逼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她响起方才李承玉抚摸着黄鹂的手,她多希望那只手现在也可以抚摸着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今日所受的创伤,其实并不亚于那只鸟儿啊……
她伤心而委屈地想着,想着,也无法估量到底过了多少时辰,终于神思涣散起来,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而慢慢沉入梦里。
或者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曾经真切发生过的回忆。
那是在回京之前,父亲忽然急着要为自己寻一门亲事,托了好几家媒婆说亲,好不容易才有家答应上门来看看。母亲紧张又局促地为自己打扮,甚至还挤出些银钱来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衣裳,鹅黄色的襦裙,绣着精致的萱草纹,还精心给自己编了好看的发式。母亲用仅留下的还没典当的一只珍珠梨花银簪插在自己发间。据说那是她祖母送她出阁时的礼物。
她这辈子都没有打扮得这样漂亮过。
然后媒婆来了。她那打量货架上物品般的尖锐的目光像一支银针,扎破了谢枝沉浸在幻想里的鼓胀的心。
媒婆把父亲拉到一边,好似避着自己,嗓门却又大得像叫自己故意听见似的。
“谢县令呀,你不要怪我说话直,你家姑娘样貌又不算出众,手脚做活做得都粗糙了,最紧要的是……是这个出身啊,哪户好人家愿意要她呢?若您肯降低些要求,我保管替您说门好亲事。邻街的张大夫最近正好也想寻个媳妇,虽说年纪大了些,可是这不正好能体贴人吗……”
谢枝看到坐在一旁的母亲双目放空了会儿,然后慢慢撇过脸去,双肩颤抖起来。谢枝好想走过去,抱着自己的娘亲,笑着告诉她压根没什么关系,嫁不出去有什么要紧,正好可以一辈子陪着她。
可是她说不出口了。
她的簇新的衣裳……她的唯一昂贵的发簪……
谢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会想起这些,心里又一阵一阵抽痛起来,不由又去想晚间李承玉在烛光里望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
平静,温柔,眼里只有自己,尽管这目光并非出于爱,却也是真心。
不是媒婆在评头论脚的挑剔,不是母亲的怯懦和不安,不是父亲的厌弃和埋怨,不是老师望着自己而时常陷入回忆的飘忽……
为着这份真心,已经是她干涸人生里唯一饮鸩止渴的解药了。
她捂着这份解药,心好像真的渐渐不再疼了。她慢慢地想着,她也知道不能一辈子倚靠着这解药而活,唯一的办法是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是解开捆住自己人生的死结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