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翡归国以前,目睹平生二十八年,父母间最激烈的一场争执。
母亲姜宛盈出身名门,向来自矜身份,极少发怒。今日破例,是为女儿。
“凭什么许家出事,要我女儿嫁人救急,他众多儿女,竟无一人能站出来?”
许存周一手抬眼镜,一手去捞妻子,试图安慰。
不料还没碰到人,便被妻子打开手。
她真真鲜少如此,可见是动了大怒。
许存周只得一五一十,向她说明,“你晓得存豫养孩子,无不是娇惯宠溺,哪里适合嫁进陈家。”
他神情晦涩,不便直言胞弟家养出的孩子除了纨绔子弟还是纨绔子弟,陈家哪愿意与这等人论嫁娶。
姜宛盈冷笑,“于是,便推我的孩子入火坑?”
她拉扯许存周看摆在长廊中的女儿照片,“你瞧瞧我的女儿,这样钟灵毓秀的一个女孩,哪能做替人填坑的事?何况我绝不是养不起。哪怕许家倒下,我女儿仍旧可以一辈子不嫁人。我养得起!”
许存周亦不舍女儿,无奈胞弟再三请求,口口声声哪怕不愿嫁人,也好歹回家看看。这许多年未见,终究思念。
他无可奈何,只得应下。
如今,见妻子反应如此激烈,实话实说,“我又怎舍得让沉翡去嫁毫不相干的人?我岂是那样利欲熏心的父亲?只是存豫一再请托我,无论如何叫沉翡回去一趟,你要我怎样对他说不许。”
他几近恳求妻子了,“宛盈,只当让沉翡返乡一趟见见亲人,过后说这桩婚事不合适便罢了。”
姜宛盈仍有话想说,却被一道平和声音打断。
“爸爸,妈妈。我肯回国的。”
姜宛盈回首,见女儿正站在门侧,漆黑眼珠静静凝视二人,面上挂无奈笑意。
“妈妈,别担心。我想,我若不愿嫁,总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此时此刻,命运将被摆布,她却是最为沉着冷静的那一个。
许沉翡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已满二十八岁,成人十载,没人能够罔顾我的意愿,胁迫我做事。您不要担心。”
又抬眼去看父亲,暗示他该说些什么来安抚母亲,“爸爸,您说对吗?”
许存周忙不迭顺着女儿铺好的台阶下,“自然是这样。”
姜宛盈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一时竟流下泪来。
许存周大骇,心中默默怪罪胞弟无能又无担当,许家偌大家业尽数交到他手里,经营多年竟沦落到要与人联姻以换家族延续的地步。可这联姻又偏偏不舍自己儿女,要多年未见的侄女回去帮忙。
这帮的是哪门子的忙。
愈想愈气,索性顺应妻子心意,“罢了罢了,横竖眼下没什么好事,非要回国去凑什么热闹。不回也罢。”
许沉翡一面安抚母亲,又抬头去看父亲,对这双对她宠爱至极的父母无可奈何,“爸爸,实在不必如此。”
诚然,此事与她绝无干系。沉翡小小年纪便在母亲陪同下前往海外,彼时富贵人家仍迷信外国教育更佳,以讲一口流利伦敦音为傲。因此沉翡童年记忆中有关故乡太少,反倒是在他乡定居二十年,与故乡亲人的往来也就日渐减少了。
然而,她此刻不愿弃之不理,绝不是什么圣母心肠,只是单纯不想让父亲与二叔因此事而生出什么龃龉。
只要她回国走一遭,不管嫁或者不嫁,二叔都要记她父亲人情。
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向姜宛盈说明自己想法,善意笑话母亲是关心则乱。
又玩笑道:“妈妈,我对婚姻仍持有保留态度。这些年来,未曾涉足婚姻盖因尚未遇见合适人选,并非不愿步入婚礼殿堂。倘若陈家少爷叫我看上眼,我真愿意嫁给他也未可知。”
姜宛盈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心中暗道肯拿子女婚事牟利的父母能是什么慈爱之辈,肯将自己婚姻当作交易的男人又能是什么良善之徒。女儿这些年生活在象牙塔之中,虽然聪慧通透,却终究鲜少体察人情幽微之处。
不过,她亦知晓自己已阻拦不住女儿,只得放手,“好,好,妈妈听你的。小翡,你就当作是回国玩一圈,若有人惹你不开心,立刻飞回英国。”
沉翡自然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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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山园中,一座别墅默默忙碌起来。
管家唐诚受命看顾一位许小姐在此地的别墅多年,遵嘱咐定期养护花卉、更换陈设,请家政公司上门打扫卫生。实际工作绝对不能算多,却领高额薪水。
今日听人拨电话有位小姐忽然来访时,他正在购物中心陪前来探亲的母亲买伴手礼,接了电话急急赶回来,便见一位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姐站在厅中。
她穿一条裁剪流畅的月白色吊带裙,带有隐约的流光,既修饰身形又有微妙的呼吸感。头发随意散下。未经任何染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