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素来知晓他的脾性,听到此话仍被气得个倒仰。
吓得沈潮云下意识向前就要去扶他。
不过到底慢了仆从一步,只得略微尴尬地收回手藏到身后,抿着唇又退回了霍勖的身边。
眼神飘忽,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霍勖瞥见她的小动作,心中好笑,上前半步挡住她的身形,颔首道:“小子叨扰,今日仓促前来想在这里蹭上一顿饭,还望崔公海涵。”
听他喊的是崔公而非外公,沈潮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
但也能听出他话里尊敬中包含着亲近的意味,可却又发现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疏离,这般矛盾的态度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等老者的目光投过来,沈潮云心中略有些紧张,但想到霍勖就在身边就定下了心神。
福身见礼,语含抱歉地道:“沈家小女见过崔公,今日冒昧前来,还望崔公见谅。”
崔灏见她行礼落落大方,微微颔了下首,却没将她与沈家的人对上号。
崔家隐居避世多年,此番若非是霍勖突然到来,也不能将他惊动,此时见到他携了一女子前来,更觉好奇,便出声问道:“这位是……”
霍勖垂下眼睫:“是阿行姐的孩子,名唤潮云。”
崔灏已许久未曾听到有人提起沈行的名字,不由恍惚了一瞬,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颤了下,那双虽显浑浊却依然明锐的眸子重新望向了沈潮云。
原来她就是那个孩子。
注意到她侧脸的伤口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伤是怎么来的?”
沈潮云还未作答,便听见霍勖开口道:“她如今住在沈家,这是及笄那日在沈家被侍女划伤的。”
其他的话不必说,崔灏也明白了过来。
沈家待她想必并不好,今日将她带来拜会他这个老头子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就是想让他想让崔家,日后能多护着她一些。
沈潮云指尖微蜷,发觉此事当真无法解释清楚了。
划伤脸是她情急之下所为,当时想的便是将此事栽到沈家头上,如今目的确实如她所想达到了,但没想到连他也骗了过去。
崔灏抬头看向霍勖,后者目光坦荡,丝毫不避。
哪怕身穿儒士的广袖长袍,也掩不住他通身杀伐冷厉的气势,比起边关传回来的军报,崔灏在此时此刻更能真正意识到他身上的变化。
视线又落到他身旁站着的纤弱的小姑娘,他在心里叹了声息。
忽然开口问道:“你认识马齿菜?”
沈潮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对象是自己,她点了点头道:“认识。”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它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多的菜,味道很好。”
为了防止对方再问她是如何认识的,她索性将缘由也说了出来。
而之所以吃得多,那是因为马齿菜能从春天生长到秋天,挖的时候不挖根,过些时日便又能长出一片来,是她饥不果腹的那些年里,吃得最多的东西。
沈潮云非常感谢它的存在,如果不是它,她恐怕真的会饿死。
但崔灏在听见这番话后,眼里却意外地闪过了什么,马齿菜只能算是乡间野菜,那些住在京城里的贵人可向来看不上这种东西。
这只能说明,她的过去比他预料得还要差。
崔灏转头吩咐仆从将溪边的菜挖出足以炒一盘的量,而后神态自若地道:“不是说来蹭饭么?正好,带你尝一尝秋日马齿菜的滋味。”
这会儿过来,也就是为了蹭个午食。
霍勖垂眸,瞥了眼身旁小姑娘略显局促的模样,忽然转身,从侍卫的手中拿过了准备好的拜礼。
接着将篮子递给她,淡声道:“这是为你准备的,待会儿用完饭由你亲自崔公。”
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去拔了几株野菜放进去。
拜师礼,总要送些对方喜欢的东西。
这叫因地制宜。
霍勖从容地道:“你拎着过去,到时等我见机行事。”
“……?”沈潮云茫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篮子。
低下头,就发现里面除了新挖的野菜,赫然还放着两条肉干,她瞬间瞳孔颤动,送崔公这样的人见面礼应该是像古画砚台等风雅之物吧。
她手里的这些,真的不会让她被丢出来吗?
沈潮云虽然有些好奇,却按捺着没有当场问出口,而是亦步亦趋地随着霍勖走到了一处小阁楼。
两人在矮足梨花木桌案前坐下。
就像是当年之事发生后顾氏族人远离京城分散四海,同样被卷入其中的崔氏也退出了朝堂了旋涡,隐居于此,崔灏的膝下只有幼子陪伴。
但幼子夫妻俩昨日恰好去山林里寻之前发现的一丛垂丝海棠,至今未回。
是以崔灏便只好将他的孙女喊出来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