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沾衣早已经在楚也维口中听过,就算没有听过,也不可能不知……
这天,阖府皆要早起,着素服,食素餐,为殷久娘所拜。沾衣也不例外,心中却多有不快——斯人已逝,再多再大的阵仗,又有何用?
沾衣取来素衣,以白色素服罩在外袍之外,内里却仍着水色长裙,并小心的将颜色隐匿其中,尽量不让人看出端倪——天青水碧色是殷久娘原先最爱的,在如今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着殷久娘所爱的颜色,亦是对于已死之人的敬畏。
当然,这亦是殷久娘对自己的缅怀。
沾衣随引领仆从一道往偏厅祭祀之处来,阖府上下,除却楚也维外皆已在偏厅等候,就连素日娇纵张狂惯了的李雪洛也乖乖起了个大早在偏厅等候起来。见沾衣姗姗来迟,冷冷朝着沾衣瞥了一眼,安静的偏厅之中,清晰的传来了她喉头溢出的一声轻哼。
沾衣不以为意——无用之人,才会逞口
舌之快,经历了一切,死而复生的她,早已将世事看的通透,故而不论李雪洛如何叫嚣,在沾衣眼中,也不过跳梁小丑而已。账要算,却不必太着急,总有一日,新仇旧恨,沾衣要她李雪洛一样一样,悉数奉还!
人已到齐,管家走到偏厅前,招呼各位按照次序落膝榻上,进行为期半日的正式祭祀。沾衣与李雪洛并排而跪,原本便寂静无声的偏厅,再度陷入了更为深度的静默。
沾衣阖眸跪在榻上,双手合十,虔心叩拜——她的心中百转千回,彷佛在穿越时空,跟过去的自己隔空对话。
沾衣想起从前的种种,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如今的自己跪在殷久娘的灵前,就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她想起从前的自己,天真单纯,常怀敬畏,却无辜遭陷,以致命丧黄泉。往事匆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紧阖的眼前翻动流转着,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他日之耻,今日困顿。
但沾衣身旁的李雪洛却没有这种与过去的自己对话的雅兴和觉悟了——虽然这次祭奠是她主动请缨,但也仅仅是为了能够让楚也维回心转意,对她不再那么苛责而已。她向来不喜殷久娘,若非殷久娘早早占了大将军正室夫人的位置,她堂堂荣国公府嫡次女,岂至于沦落为妾室侍奉将军身侧?甚而连族谱都入不得。而她更痛恨殷久娘即便死了,也是带着将军夫人的名号去死的——死者为尊,今日纵使楚也维在场,也是要对死去的殷久娘行跪拜大礼的!
这种种,皆令李雪洛十分生气和恼火。
晃神之中的沾衣稍做清醒,便听得身侧的李雪洛尖细的嗓音流溢出一声轻哼——那是李雪洛隐忍甚久之后的一次爆发,她的恼怒使得自己更为清晰的感受到了膝盖上的疼痛,于是她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但李雪洛和沾衣都不知道的是,两人此前种种
行为,早已被主持祭奠的管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此刻的李雪洛,沉浸在对于殷久娘的痛恨之中,而沾衣,则在对过去的自己告别与对李雪洛的不满中左右游移着,两人都忘了将军府中的每一次活动,都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悄无声息之中,管家离开了祭祀殷久娘的大厅,转身悄然来到了楚也维的房间。
楚也维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的椅上,微依着身子,眼眸轻阖,一言不发。管家轻轻敲门,却没有得到楚也维的回应,只得自作主张入内而去。
楚也维原本保持着一种静默思考的姿态,他的心里不可置否的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想起了殷久娘——也想起了从前那段不可说不荒谬的岁月,他与殷久娘,甚至是与殷久娘家族的种种情仇爱恨,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因由和出口,捶打着楚也维的心。
木门吱呀轻响,楚也维终于在沉默中意识到了管家的
到来——他慵懒如猫,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自己从情绪之中抽离出来。
管家在将军府做事多年,自然很是清楚自家主子的习惯,以及楚也维对于今日之事的重视,故而他才会在此刻出现在楚也维的房间之中,那正是因为管家心中十分清楚,今日对于楚也维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亡妻的死祭——
说的严重些,那个亡妻,是真正存在于楚也维的心里的。
楚也维渐渐睁开了眼睛,面上除却生来自带的那些个戾气外,已然没有了其他的什么情绪,仿佛方才那个沉浸在情绪之中的,昏迷不清失去理智的人并非是他自己。楚也维淡然地望着进门的管家,仍旧一言不发。
管家到底是陪伴楚也维多年之人,虽然看出了楚也维情绪上的不对,却还是不动声色,悄声隐匿而去,未曾多言。只是朝着楚也维一颔首,而后便毕恭毕敬地汇报其在偏厅祭祀时候看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