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变故仍然记忆犹新,也记得每逢清明年关,先帝总要默默拜祭的到底是哪几个叔叔,见识过那样的地狱,到如今,如何愿意让自己的后代再蹈覆
辙?
“此言有理。”
皇帝沉吟片刻,抬起头严肃地看向那中书舍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之姓名,前陆后嘉。”
“原来是永嘉之子。”皇帝一听名字就想起来,这名叫陆嘉的少年,正是当年宫门之变,其中一位的胞妹,曾经的永嘉公主之子。想起他的身世,皇帝难免唏嘘了一番。
陆家原先也算是百年基业,只可惜在宫门之变前夕,就一朝倾覆,毁于一旦。风云变动,当时永嘉的驸马,也是陆家的陆琛终究选择了休妻、出京、自刎。陆琛倒像是毫无挂碍地走了,永嘉却仍困在那座宫城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徒留下陆嘉与已经因为兄长罪名牵连,除去了公主封号的永嘉相依为命。
朝代更迭,政权变换,向来最是令人痛心。
说是天家无情,最是无情者,却是权力这个吞噬人心的怪物。
皇帝一念闪过,叹息一声“罢了”,便就此打消了将老大扔进军中的想法。
“你很好。”皇帝向陆嘉点点头,转头向顾凌风道:“你先出去吧,记得处理额上的上。陆嘉,替朕送大皇子。”后一句话却是对陆嘉说的。
顾凌风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伤心,总归体会着他不大会有的复杂想法,顾凌风乖乖和陆嘉出了门,却是一路郁郁寡欢,想着自己不仅没能让三弟解除禁足,自己还丢掉了差点到手的军队,一时也不想和陆嘉说话。
陆嘉瞧了瞧顾凌风,微笑着摇摇头,只落后顾凌风半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上顾凌风的步伐。
直到将顾凌风送到快出养心殿的位置,陆嘉才停下来,静静注视着顾凌风。
“大皇子殿下是否很不甘心?若非在下插话,殿下定然已经能着人写一百首从军行咯?”
“本来就是。”顾凌风偏过头去,不想与陆嘉说话。
“殿下,你应当感谢在下救了殿下一命才是。”陆嘉微微摇头,虽然早知道顾凌风驽钝,却没想到连如此简单的局也未曾看透。
自前朝起,世家子弟便高踞朝堂之上,甚少有不曾入仕的,毕竟世家底蕴,即使资质驽钝,六岁方才开蒙的,举科举一道,便是不论世家百年积攒下的人脉,也远非寻常白丁可比。
至于本朝,太祖虽弓马定天下,入主金陵,仍免不了借了世家一份力,是以至今,仍有不少世家仍然如同常青树一般,稳稳屹立于朝堂之上。
只是改朝换代,权力更迭,又哪有人人都拍手叫好,没有半个人利益受损的?
昔日的吴郡沈家是此中的牺牲品,开阳陆家又何尝不是。
百年基业,延绵数朝的光辉,便就此湮没无踪。
陆嘉虽身负皇室血脉,吃穿住行一概不愁,但以他世家之傲,又如何能忍家道中落、百年爵禄就此倾覆?故而早早地便隐姓埋名,借北上游历之机,和镇北王搭上了线。他自认早早绑在这艘不知是否牢靠的船上确非明智之举,但眼下的陆嘉,却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权力,更罔论立场。
因此,在见到唯一可予扶持的对象如此不堪,哪怕是陆嘉,心中也难免多了一些忧虑与些许的算计。
只盼望七小姐能勘破此局,哪怕是一丝出路,便也足矣。
陆嘉回头看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再度变回那位沉默寡言,却淡泊风雅的中书舍人、当世名士。
坤宁,原出《道德经》,其言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