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瞧着这雨到底还是落下来了。
孟夏已至,金陵烟雨渐渐多了起来,淅淅沥沥,只笼得宫城朦朦胧胧,却只感受到湿气渐起,走进雨中,也仿佛走进水雾一般。烟雨空濛如雾,霏霏细腻,远远望去,只是楼台烟雨,满目腾腾如仙境,也是金陵一景,风雅别致,若非身居江南之人,是不会懂这景致之精髓所在的。
成曜从衍之手里接过竹骨伞,瞳目点漆朗星,神光内蕴,透过蒙蒙的雨雾向衍之含笑致谢:“总管留步,送到这处便好,曜忝居御林军,宫内也颇熟知,当不致迷路。”
衍之怔怔地松开手,从成曜神采飞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垂眸不与他对视,只是将视线滑到了成曜四品左卫将军的金撒花带虎豹织绣盘领右衽袍肩上,金撒花绣纹上已然沾了些水汽,雾蒙蒙的,衬着成曜的踔厉风发,那股振奋的意气,竟像是在梦中,让衍之有些看不清楚。
成曜也是天然语带三分笑意,只是同顾乐之桃花灼灼却欲说还休的勾人笑意不同,成曜的笑是让人打从心里能感受喜悦和振奋的礼赞,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洋溢着对天地自然、人间万物发自内心的喜爱,因而他才善于清谈,成曜从不惮于表达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赞叹,包括对顾轻尘少年意气的赞赏,和对衍之略带青涩却日渐绽放的美的惊叹,虽不能说坦坦荡荡,却是顶顶自然,让人能自成曜身上感到某种自然而然的力量,澎湃汹涌。
所以即使成曜也对衍之的态度非同一般地良好,衍之也并不觉得不适,甚至还有些略带自卑的不安。因为不同于顾乐之单纯对衍之皮囊的欣赏赞叹,成曜在意和赞叹的东西,有着某种让衍之肃然起敬的力量。
她对成曜的滔滔不绝无计可施,但她并不讨厌成曜的口若悬河,她只是……不善应付这样的人罢了。
衍之前世至今,因处的位
置不同,不知见了多少精英俊秀,林林总总,不胜凡几,从第一眼起,衍之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信阳侯府的嫡三子、御林军左卫将军,成曜成副统领,只除了他朝堂勋贵的身世,其余种种,与衍之所见过的那些人,都截然不同。
成曜太普通了。
并非平凡,却普通得和寻常这个作为“人”的定义的存在没有什么两样。
成曜并不耀眼,也没有独特的才能,他只是普普通通。所以成曜对这天地四方喜爱赞叹,发自内心地为他所见到的一切献上礼赞。这是独属于成曜的视角,也是唯有他才真正能体味的欢欣。
衍之可在商场上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也能在宫廷之内明哲保身、悲天悯人,却唯独不擅长应付成曜这样的人。
这样带着并不耀眼,却将衍之刺得自惭形秽的光芒的人。
衍之恍恍惚惚地看着成曜撑着伞离去的背影,即便官靴上沾了泥点,成曜也是极开心的,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远去,虽然没有听到声音,衍之却仿佛觉得听到了成曜且歌且行的击节之声。
良久,衍之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正欲转身,头上忽然出现了一柄伞。
同成曜持着的那柄竹骨伞不同,这柄伞是白玉伞骨,洒金绸面,瞧着素雅又奢贵。
国朝非公侯不得用玉,便是一二品的大员,也只能用金石为饰,在至阳殿中,能用白玉伞的也只有一人。
衍之一个恍惚,差点以为是顾轻尘在身侧。但毕竟衍之知道顾轻尘现下仍只能躺在塌上,便转头安静地看向执伞的长乐祁阳。
长乐祁阳也遥遥看着成曜的背景,静静地持伞而立,目光认真而静默。察觉到衍之的视线,长乐祁阳转过头同衍之对视,声音里含着莫名的平静:“你忘了带自己的伞。”
衍之点点头,又朝前方看去。
雨幕渐渐大了,成曜的身影早已不可见。
“回去吧。”
衍之低声道。
“嗯。
”长乐祁阳与衍之一同转身,慢慢地走向廊檐。走到一半,长乐祁阳忽然开口,“是顾轻尘让我来的。”
衍之正低头想着事,闻言一愣,忽然莞尔一笑,笑容虽极浅,却如同三月刚盛过的繁花,长乐祁阳瞧得有些发怔。衍之并没有注意到长乐祁阳的神色,只是眉眼弯弯,瞳孔里像是盛了细碎的星辰:“我知道。”
“那便好。”长乐祁阳怔怔,迟了些才回道。他低下头继续同衍之向前走着,雨雾静悄悄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飞到两个人的官靴上。
长乐祁阳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些他曾经忽视过的那些事来,脑子里像是有雷电闪过,模模糊糊出现了个念头,长乐祁阳呼吸一滞,不敢去抓住那想法,喉头上下滚了滚,别过视线不去看衍之,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也十五了。”
“嗯?不错。”衍之随口应了,莫名地看了长乐祁阳一眼,见他两颊泛起些红晕,眼神闪烁不与她对视,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长乐祁阳的意思。
十五舞象,童子束发,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