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韦欣回家,韦欢也必然是要跟回去的,毕竟韦欣才是正主,叫我愕然的是母亲对韦欣的态度,在我看来,韦欣的伤乃是因我而起,皇家必然要承担责任,不说留她在宫中住,也不能就这样把人打发,再说她是从马上掉下来,贸然移动,若有个万一,岂不是不妙?母亲平时待臣下慈和仁善,怎么这会儿这样凉薄?
彼时我还未真正意识到“君臣”二字的真正意义,虑事总还带着前世的影子,又是被父母骄纵惯了的,心里不解,立刻便想要求情,谁知母亲早已将我看穿,我一开口,她就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唤我:“太平!”
她从来都只叫我“兕子”,只有在极其庄重或是极其不悦的时候才称为我“太平”,我怔了怔,望着她的下巴,毫无骨气地退缩了。
医官们听见母亲的吩咐,便停止了诊治,任几个身强力壮年长宫女把韦欣抬走。韦欢跟随在后,我看她根本没有半点低落的模样,反而像是有些欢欣鼓舞似的,心里生出几分不解,又担忧韦欣的伤势,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悄声喊:“阿娘。”
母亲见我听话,面上神情便柔和下来,又见我扯她袖子,就如往常我们母女两的习惯一般弯下腰,听我说悄悄话:“阿娘,能不能派医官跟韦欣回家?”
母亲只思虑极短时间,便点了下头,命一个医官跟着去了,又牵我去边上供人更衣休息的殿中换衣服。
我换衣裳的时候,父亲、李睿同几位医官也进来,等我一从花障后出来,父亲便抱住了我,摸摸我的脸,握握我的手,又命医官为我诊治。
方才诊治韦欣的不过是几个医工,这回替我看病的却是一位侍御医——父亲将我抱在怀里,让我坐在他膝头,伸出手,那位侍御医半跪在父亲身前替我把脉,他的两个助手一个捧着药箱,一个记脉案。
我觉得他们好没道理,受伤的明明不是我,怎么都叫人来看我?
然而我终究没法反驳两位陛下,只能任人宰割一般地被诊视了一番,被一群人用步辇拥回去,当做稀世奇珍那样供在床上。
彼时我早已全身乏力,困得睁不开眼,心里却依旧想着韦欣、韦欢,因此硬挺着不睡,一等母亲派来送我的人走开,便起身冲到门口,唤小浪过来——小浪是我最亲信的宫人,年才十五六,却老成得如同三十岁一样,有许多事,我不愿意杨娘子知道,便唤小浪来做。
小浪不愧了我的栽培,见了我的神情,便大致知道我要说什么,四顾一番,谨慎地挨过来,我问她:“你使个心腹人去韦家,看看韦欣、韦欢怎么样了。”
小浪看了眼天色,迟疑地说:“这时候怕是出不去了,恐怕只能等明日。”见我着急,眼珠一转,道:“不如叫人去紫宸殿那里问问,说不定有消息。”
我大喜,连连催她出去。小浪便溜出去了,她一走,杨娘子就过来说:“二娘该歇了。”
我不知为何,见了她的脸便不高兴,偏偏要说:“我睡不着。”
杨娘子又拿出她平常那种唠叨的劲头来劝我,我给她烦不过,冲着她喊说:“你闭嘴!”
她大约想不到我竟会如此对她,怔了一下,我的气势便更盛了,叉着腰说:“都是你碍事,若不是你,我早些过去,也好早些问出个所以然来!”
杨娘子嘴巴动了几动,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手上本来还捏着一条手巾,这会儿把手巾递给另一个奶娘,看我一眼,说:“方才王诩去打听过了,韦家小三娘离宫之时已经苏醒,当无大碍。”
她说着便径直告退了,倒叫我怔住,又渐渐觉得羞赧。
那奶娘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我,上前将手巾递给我,我才发现这正是韦欢给我那条。
这手巾已经被洗净,晾干,熨平,叠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打开来,香气倒比方才浓了些,细细一嗅,像是药味似的。我拿着手巾,倒觉得对杨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是也抹不开面子再去叫她,且又愈发的生自己的气了,便赌气回到床上,又将人全都打发,自己把脸埋在被子里生了一回气,想一回韦欢,忽地觉出几分不对来——这群小娘子们再嚣张,也绝无在皇宫里对我不敬的道理,韦欣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使了这么一出?
使了这么一出倒也罢了,韦欢平常是最有眼色的,怎么会忽然在我面前提议去玩我最不喜欢的马球?且得知父亲母亲要看球之后,我几乎将韦欣的事给忘到脑后了,又是韦欢提起她姐姐,才使我又下定决心,必要给韦欣一个好看。
细想起来,这次事故里的巧合实在太多,不能不令我疑心。可是若要我相信自己被一个十四岁的女娘当枪使了,我又实在不愿意。
再说,若韦欢没有聪明到这地步,一切自然不用说,而若韦欢真的能布下这样一个局,那又怎会不知道,这个局里的变数实在多如牛毛,真要做成,实在难之又难?
我思前想后,绝想不出个道理,反而觉得胸闷气短,只好闷闷不乐地把被子扯下来,谁知一露头便看见母亲坐在我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