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这问题,我完全回答不出。若说她真的如何出色,叫人在人群中一眼见了就再忘不掉,那纯是瞎说。可要说她与众人没什么区别,那也是违心。我不知道具体该怎样形容她,一定强要我说,大约只能是跟她在一起很舒服罢。舒服这词倒是颇有些玄妙,譬如“高兴”“欢喜”,或是“忧伤”“悲悒”,都是一说出来,便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情绪的词,“舒服”却不一样,像是高兴,又不全是高兴,像是平静,却也算不上完全的平静,那感觉很难说清,就好像韦欢这个人一样,你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做事也挺可笑,说她傻吧,却又有些小手段。说她是普通人,是埋没了她,若说她是天才、神童,那又置崔明德之流于何地?她更像是前世里班上成绩永远在前十左右徘徊的孩子,比常人要强,又不至于很强,付出十二三分的努力,也能勉强跻身天才之末流,付出五六分的努力,至少也比普通人要好一点——论家世、样貌、才能、德行,皆是如此,唯有打球这事,算她是顶尖了,然而若论以付出的辛苦论,崔明德这样平常不需刻苦练习便能技艺精通的人,又比韦欢要更高一筹了。
韦欢正生着气,我实在不敢把心里这些话直白地告诉她,斟酌反复,方小心地道:“大约是…意气相投?”
韦欢哼了一声,道:“你不愿说,我便替你说——不过是她们不和你住在一起,而我和你住在一起罢了。若住在蓬莱观的换了崔明德,只怕你和她还要更投契些。”
我皱着鼻子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同崔明德这么躺一张床上说话?” 韦欢提谁不好,偏要提崔明德,我是敬佩崔明德的才学,可是要叫我和她住在一起,那不是找罪受么?
韦欢道:“那若是换成了房七,你也会和她好的。”
我连眉头都皱起来,嘟囔道:“房七还不如崔明德呢。”
韦欢给我驳得无语,犟道:“那就王平王婉。”
这两人就更不靠谱了——王平王婉出自琅琊王氏,族中虽已远不如太原王氏那般兴旺鼎盛,门风却较太原王家要更整肃,她们自小深受礼仪教导,简直是世家淑女的模范,读的书不是女德,就是女戒,便是背些孔孟,也是为了更深地理解伦理纲常,凡是蹴鞠之类的活动,不勉强是肯定不来的,闲暇时候不是幽坐,就是绣花,据说她们家甚至有一个织堂,家里的女孩儿平时可以去那里织布——这样的两个人与我朝夕相处,不是我被她们逼疯,便是她们被我逼得发狂,怎么可能如我和韦欢这样随意?
韦欢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怪,等了一会,才道:“天下人这么多,总不能个个都同你合不来,没有我,也自然有旁人。”
我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你,不是旁人。便是此时再有个一模一样的韦欢来陪我,你也比她要先来半年,叫我选,我也一定是选你,而不是与你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你明白么?”
韦欢不语。我怕她还生气,便侧躺过来对着她。外间有人值夜,因此点了一盏小灯照明,那幽微的光透进这片黑暗,笼成雾蒙蒙。我借着这光将韦欢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入宫半年,她比从前瘦了许多,不知是灯光,还是打球次数少了的关系,她看着比以前要白皙不少,静静地躺着不动,倒也有了那么几分淑女的样子,与几个月前哄我钻狗洞时全不一样了。见我看她,头略向那边一偏,显得那本就修长的脖颈越细,好像伸手一碰就会断似的。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轻轻地唤“阿欢”,她嗯了一声,我道:“你把被子提一提,冷呢。”
她道:“不冷呀。”瞥我一眼,问:“你冷?”
我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还只盯着她的脖子——人的脖子怎么可以生得这么细这么长?这么精致的脖子,看上去像是连一床被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了似的,又怎生承受那颗头颅?
韦欢很快便将被子提上来一点,遮住了她的脖颈,又对我道:“你若还冷,就靠得近些,我们两贴着睡,中间没有缝隙,便不漏风了。”
我毫不迟疑地将枕头推过去,她也向我凑过来,我的左手便贴住了她的右臂,挨住的地方热乎乎的。我已久未同奶娘一道睡了,忽然在被窝里挨着了人,竟感觉有些亲切。那些笨拙老气的奶娘们皮肤既松弛,还爱在身上染浓香,我不喜欢这些香气,闻见了便觉难受,杨娘子倒是不大染香,也还算年轻,可是她身上也有一股老年人才有的衰败气,虽不明显,到底也有些扫兴。韦欢却不一样了,她身上的香气总是很好闻,淡淡的,以前带着一股药香,现在药香淡了,又多了一股清新的草木味道,闻着这股香气,便是身处严冬,也觉得像是一只脚踏进了草木生发的春日,四周浅浅的阳光照耀,透出一股万物生长的欢快。韦欢身上的温暖也与她们不一样,那些奶娘的肌肤与她们的人一样,衰老、腐朽,身上的热度也总显得不温不火,她们带我睡的时候,哪怕我被热得出了汗,也总觉得不暖和。现在我却是隔着寸许外便能感受到韦欢身上的那股炽热气,暖烘烘的,像是一个鼓足力气发热的小火炉,我很想双手双脚都巴在她身上,汲取她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