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惊马,父亲虽没有如母亲那般亲自追出来,却也严纠此事始末,又选了一位校尉做我的骑射师父,命我日日习练,不可懈怠。经了这样的事,我倒也是真心想将骑射学起来了,起初也勤加练习。
偏生那位师父因我年幼,怕我心性不定,不肯正正经经地让我骑马跑圈,却要教我打球。父亲母亲和李晟李睿都觉得此法甚好,我也不好劝他改易,只能勉强从了。然而每次一碰球杆,我便难以抑制地想到韦欢,接着不是心情低落,便是躁动易怒,终久无法沉心静气,父母师保再一苛求,便益发地生出退怯之心,渐至于推诿逃脱,那校场从一日一去,到两三日一去,到了如今,已是五六日未去了——我本以为母亲不会纠缠于这点小事,且又过了月余,这事该就这么揭过算了,不想她这会子又把这话提起,只好从她怀里坐起,含含糊糊的应付:“明日就去。”
母亲瞥我道:“明日你表兄要入宫觐见,你好好待在宫里,等候传见,不要只顾着出去浪逛。”我头一个想到武敏之,蹙了眉头,母亲伸手点在我眉间,笑道:“你从出生至今都还没见过这位表兄呢,见一见,好好叙叙家人之礼。”我方知不是武敏之,心内窃喜,笑道:“阿娘不要骗我,外祖父的宅邸我从前常出入,怎么还会有我没见过的表兄?”
母亲微笑道:“是你大舅父的儿子,大名承嗣,他们兄弟一直随父居处外州,你不认得也是自然。”
这名字我倒有些印象,前世的电视里依稀看过,然而其为人事迹早便记不清了,其实武家那么些人物,也算是家世煊赫,却没一个能立住的,可见才干能力都是有限,毋怪母亲在后位多年,却总不肯提携自己娘家,连外祖父的爵位,也要叫一个外姓的甥儿来继承——可若这些人实在是太不成材,母亲见了,会不会因为嫌弃他们,又要重用武敏之?
自上次之后,我便时时派人去打探武敏之的事,可惜阿元也处在深宫,只打听得他因新年朝会时衣着不整,被罚在宫门外跪了一天,又被捋夺官职,勒令在家闭门读书思过,然而罚跪和闭门思过都只是家法,他还依旧住在武家,爵位名分都无大变。我猜母亲的心意,是因武家无人,若斥退武敏之,恐怕外祖家里爵位门户无人承继,所以才先留着他以观后效,今日听说母亲召回了这不知哪里来的表兄,越发笃定,因着己身攸关,还未见面,倒先替他操起心来,连声问:“表兄年岁几何?可有官职?我明日见他,穿什么衣裳好?”
母亲却看婉儿,婉儿忙道:”大郎春秋二十有八,初以门荫脱白,现做着龙州录事参军。“
是门荫不是贡举,又是龙州这种我总记不清的地方,想想便知没什么前途,我心里一凉,还掰着指头在数,母亲瞥我道:”别数了,龙州是下州,录事参军是从八品下。“
我观母亲表情,对这侄子绝无亲近之意,又不甘心,便问:”二十八岁,那我该有好几个表侄了罢?“
婉儿清咳一声,道:“大郎尚未婚娶。”
我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看着母亲不辨喜怒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婉儿看我一眼,道:“妾斗胆,有一言进上。”
母亲挥挥手,她方顿首道:“陛下敦亲睦族之心切切,妾等从伴在侧,皆所深知。惜乎先府君子嗣不丰,虽常怀敦睦之念,却无从彰扬圣德。如今几位郎君入京,因父母早逝,至今尚未婚配,若陛下能为之善择妻室,使阴阳有序、内外敦和,既显陛下慈和爱亲之心,亦可安定家氏、为子孙万代之计念,伏惟圣裁。“
母亲颔首道:”也无不可。“向众人一点头,道:“你们可多加留心,若见了好人,只管奏上来。”
众人应诺之后,母亲便携我登辇,一同回去。只有我们两人时,母亲的神情便较方才更闲适了,懒洋洋道:“我听人说你今日在与人置气?若下面人不听话,发去掖庭令那里教训就是了,怎么倒惹得你又哭又闹的,不像话。”
我知母亲要问这事,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来搪塞:“不是置气,是白日里在洛水上游玩,忽然想起那一年我们同外祖母在太液池泛舟的事,有些想她了。”我那位外祖母生前作风豪放,能吃能玩,得以寿终,死后风光大葬,极尽哀荣,其实没什么好悼念的,然而母亲却总是对她念念不忘,常常带着我们去寺庙里给她上香祈福,不厌其烦地向我们复述从前母女相处的一些往事。
我因见面次数少,对这位外祖母本来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反而因她偏宠武敏之而对她颇有几分微词,只是这时为了保住韦欢,说不得拿她出来说了一句,又迫着自己再去想了一遍韦欢骗我这件事,眼角立时便氤出泪水,扑进母亲怀里哭泣不止。
母亲也被我吓了一跳,轻轻拍着我的背,沉默了一会,突然叹气道:”你外祖母生前最疼的就是敏之了。”
我的哭声被这句话活活吓得一顿,又立刻咬牙切齿道:“真是如此,他辜负外祖母的疼爱,才更可恨!”
母亲笑了下,摸着我的头道:“明日见了你大表兄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