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早起风凉,不宜骑马,我与独孤绍约的本是午后,谁知她早早就来了,宫门上因我这里早有嘱咐,也径将她引进来,恰逢教坊张四娘亦来参见,我想独孤绍善舞,便邀她一道去了偏厅。
这偏厅专为观舞、宴乐而设,因我不大喜欢热闹,亦少宴请,因此陈设简朴,我本还怕崔明德两个见了嫌弃,谁知进去一看,但见内外彻新,四壁上饰满了龙、凤、藻、龟之具,帐幔具用簇新彩帛,鲜亮明媚,地上亦新换了红线毯,彩光熠熠——红线毯产自宣州,色泽艳丽不输蜀锦、柔软顺伏更甚绒毡,是极好的舞茵。只因制作极费丝线,传闻一丈毯需丝千两,极耗物力,因此并不设为常贡,母亲寿辰,外州贡了六匹,计不足百丈,父亲爱好曲律,病时更是日日流连舞乐,却也舍不得在百戏台铺设这样昂贵的毯子,然而今日一次便赐了我两匹三十丈。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将这毯子拿出宫去卖了,换成官钱存在库里,没想到韦欢办事极是利落,早上赐下的红线毯,如今已换成厅中舞茵。
独孤绍一进来便东张西望,一会摸摸殿内帐幔,一会看看四面雕花,足尖又在线毯上踢踢踏踏,啧啧赞叹良久,向我拱手道:“常闻天家气度,却未得幸一见,今日才知人间有此仙境。”
崔明德瞥她一眼,不置可否。我面上只是对她笑,等走到一边,便招了韦欢:“怎么突然装饰得如此富丽?”自小我的殿中奢华便倍于他处,可今日这陈设,却是连我也有些吓到了,红线毯、彩帛都不用说,单只那三十余支婴儿手臂粗细的彩烛,便不知要费多少钱帛,那可不在常例之中。
韦欢悄声道:“是吴王赠的彩烛,说可以烧六个时辰不灭,我们这里计得了五百支,我想这物件非是凡物,卖也未必卖得出去,不如就用了。四壁上垂挂、殿内彩帛亦是吴王遣人送的。”
我道:“他这是大出血…我的意思是,费了大力气了。”
韦欢道:“你这词倒也贴切,可不是像人割了一刀,大出血了么?他许多年不进京,一旦有机会,怎么可能不好好巴结京中人物?我听说他给太子送了两匹天马,缣、帛、丝、缎装了好几车,被太子退回去,说不可开这奢靡之风。”
我忙埋怨道:“那你怎么不退回去?”被她一看,才知自己又说傻话——太子是长兄,是半君,教训弟弟,那是理所当然,我这做妹妹的退他的东西,不是摆明了不愿给兄长脸么?
韦欢知道我想明白了,嘴角一勾,道:“比起他送太子和冀王的,你这点东西算什么?宫外头王公府里用彩烛的多得是,不差你这里。圣人还特地赐你红线毯,不就是叫你配着用的意思么?我用了一半,剩下一半,给你做嫁妆。”最后天外飞来一句,却是拿我打起趣来。我正是心中有些思量的时候,听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有些酸味,拿眼把她一看,慢慢道:“我的嫁妆自有宫中承办,不劳你费心,倒是你的嫁妆,说不定要从我这里着落。”
韦欢脸上的笑立时敛去,颦蹙道:“我和你玩笑呢,你倒又摆些子公主款儿。”
我不料她说变就变,还怔着没动,她先已走开几步,那教坊中张四娘并许多行辈早已进来,一拥地向我见礼。
父亲不甚爱繁华艳丽,宫中多自收敛,穿戴时不敢太逾了矩去,教坊内人却是不一样,个个都高髻、阔眉、红颊、朱唇,穿着各色间裙,裙摆较宫中常式为短,下面皆是彩色条纹裤脚、软锦尖头靴,那张四娘更是明目张胆地穿了红绿间裙,配铜鱼,戴步摇翠华,未语先笑:“见过公主。教坊贱艺,能得公主恩宠,是贱妾大幸。”
她抬头时我见着眼熟,想是常在宫内伺候的,却又记不得她到底演过何等曲乐,便问:“你能为何舞?”
这张四娘面露讶异之色,连独孤绍也不由看我,我道:“十六娘怎么这样看我?”
独孤绍道:“二娘不知道?这位张四娘子是坊中名尤,能为《踏谣娘》。”
我却连这舞的名字也不知,刚要问她,张四娘倒笑道:“市井谑舞,不足为公主挂齿。”
崔明德亦道:“宫中名秀辈出,你又知道什么。”
我见她们如此说,反倒起了好奇之心,命张四娘将这舞演来看看,她将眼波一转,笑道:“不知公主要观此舞,妾的兄弟却没进来,此曲须得两人合舞,坊中能配妾者,只有妾这个兄弟。今日她却去了别家,乞公主改日再召罢。”
独孤绍道:“四娘的兄弟,是说裴润娘么?”
张四娘将头一点,笑看独孤绍道:“这位小娘子似对教坊掌故十分熟稔。”
独孤绍笑道:“我少时亦习竿木、柘枝之技,颇听了些故典。”
张四娘笑道:“若是长习乐舞,想必能作阿叔子?”
独孤绍道:“见过几次,未曾演过,若张四娘子不嫌弃,倒不妨一试。”
那张四娘便看我,我心里还惦记韦欢,抬眼看她,她倒是兴致颇高地望着张四娘,过不多时,又去看那余下的教坊中人。我记得她说在宫外并不曾有许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