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元修静默了两息,目光不善地看了容轩两眼,就垂下了眼:“那些马匪牵扯到陆家,如今陆家公子已经成了陈府尹的东床快婿。你去追究,又能怎样。”
“倒是不如之后找个机会好好商谈,让他给些什么。那陆家也不傻,留不下铁证,就算被你抓住了,如今他们只是定了亲,还没成亲,陈府尹翻脸不认这亲了,陆家找个人顶了罪,你能得到什么。”
“至于家里,就这几个人,谁还能诚心算计容莹了?就邓校尉家这婚事,还犯不上算计。你这么说,把你母亲看成什么人了。”
“你伤的久了,憋在屋子里,心思都变得沉了。你曹伯不好,这下子钱书也不好,连带着你父亲、母亲都不好,传出去像什么话。”
话不是这么说的,即便事情闹大了也一样没有结果,可身为父亲不为儿子出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容家都只是私下里轻拿轻放地处置了,以后谁不得欺你家一头。
容轩笑了笑,当中苦涩、悲凉在场的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明白:“父亲可以不在乎我委不委屈,因为我是自己人。”
“可父亲要拿什么让别人不委屈?父亲想让我出面让他们不追究,可我又是什么人?即便我还是从前的容轩,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多人的性命、前程,也是承担不起的。”
“如今我就是一个废人,手里的东西都一件件安排下去了,将来也不过是找个清静的院子养伤罢了,拿什么补偿给人家?人家怎会听我的,反而会觉得容家没有担当,连累了容家和父亲的名声。”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要的补偿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惩治凶手和背后的主使之人,二是还活着的,尽量把毒解了,把身子调养好,再看有什么是帮的上人家,补给人家。”
“父亲若是一定让我出面,就看看这两件事该怎么办,我还有没有能力办,尤其是这惩治元凶……用父亲的话这都是些动不了的人,我该如何给他们交代。”
补偿,是要能力和东西的,容轩伤重以来,容元修没少让他让权交账,要不是容轩手底下的人大多数都尽力撑着,恐怕今日连别院的门儿都出不了了。
要让容轩去补偿这些人,也行,拿出东西来,原来在手里的不能夺走,还不够,还得再给一些。
毕竟事关人命,还有那么些人被耽误了,要么姻缘不顺,要么家里一辈子攒下的家当都没人继承了,岂是仨瓜俩枣能打发得了的。
惩治元凶,衙门那边要有交代,让他撑着,他是什么人,肯定左右不了衙门老爷的决定。
容元修看他不好,那就让看着好的人去办,看看衙门和外面那些人吃不吃这套。
容元修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容轩,从前有什么事,容轩都是愿意挡在他前面的,如今却不肯了。
他一张老脸上恨不能写上“你就用你这副残躯再为容家做件事吧”了:“轩儿,你难道要让你的父亲、母亲这个年纪了还站在公堂上和那些人对质?”
“这件事是你举发的,在他们眼里,你最是公正,你若说跟家里没有关系,就是没有。他们要是不信,你便少交几个人上去,把那些册子烧上几本,到时候他们想要公道也没有。”
“谁是里谁是外,谁是亲谁是远,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这意思就是若那些人肯卖容轩一个面子自然好,至少能拿到部分公道和一些补偿。
若是不肯见好就收,非要深究不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容家,容轩毁去几件再私下处置几个人证,到了衙门里证据便不全了,他们连部分公道都要不了,补偿更是想都别想了。
容轩这回已经不是心寒了,而是傻眼儿了,不论目的为何,容元修从前都是要他有大家做派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耻。
他忽然就明白了,梦里的“他”事发时那种心情,“他”只是震惊于父亲的背叛,并不是不知道“他”被裹挟着做过哪些事儿的。
原来他的父亲是真会做下那些律法不容的事的,也真的是要把他顶在前面的。将来要是事发,谁会背下这一切,或者谁会出来承担罪责?
就容元修这样子,他会认才怪,到时候肯定又会让他以自己这残破之躯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可容轩当惯了正人君子,这会儿他恨不得骂容元修无耻,又不可能就这么指着自己父亲的鼻子骂无耻!
黎久薇担心容轩别被气出个好歹,也深知他为人之子,不好说不孝的话。
她上前去,蹲下身把容轩膝上盖的毯子整了整,轻声劝道:“大公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爷这不是给你出主意了么?人证、物证凡是别院有的,都已经送过来了。”
“要毁去哪些,要处置谁,都是要老爷做主的。你这身子也不好做什么,老爷既然有了主意,要不然就让老爷自己处置吧。”
容轩先是看了她一眼,正想着她这是什么鬼主意,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带来的名册、账册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