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掌柜的下去之后,雅间里只剩下东家一人。
他抬起手,瞧了瞧自己青色的衣裳袖子,不由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若非如此,为何偏爱男子着青衫?
季玉深恍惚想起他还在朝中之时的景象。
那时节朝中和他相厚的人,大约还记得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青衫,只是那些李党之人后来死的死、贬的贬,故而现在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否则他们当不会猜不出苏幼仪为何偏爱男子着青衫。
季玉深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一股清新的花果香气透了进来,带着些热意。
夏日里,岭南的热和京城的热不是同一番风味。
小时候,他在岭南乡间。
乡间有溪水有田野,他和苏幼仪在田间玩耍,或是采野果斗蛐蛐,或是念书看星星,从来不觉得热。
京城的热是沉闷的,是让人喘不过气的。
而他重活一世,再回到岭南故土,这城中少树荫,倒像京城的热而不是小时候的热,不过他心里是轻松的。
不必时刻面对仇恨和生死。
他觉得自己算是重活一世。
当初皇上派人来杀他,他明明做好了死的准备,
也真的死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最后他居然又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乱石堆中,靠着身上藏的一件苏幼仪的玉镯换了银子,这才有路费改头换面回到岭南谋生。
那件玉镯,是当初他中了探花,将朝中官员送他的贺礼全部变卖了换的一百两银子买的,是当时他身上最昂贵的物件。
可惜最后他也没机会给苏幼仪。
后来那玉镯却成了救他性命的钱,也是他谋生的资本……他心里只当苏幼仪救了他一命。
不过直到这些日子京城的消息传来,他才真正松快了。
掌柜的没说错,苏幼仪已是权倾朝野的太后,可她并没有移情于旁人。
这三年的等待也该结束了,他是时候——
该回京城了。
……
一到夏日,岭南有样贡品是宫里必要的——荔枝。
太后爱吃荔枝。
“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爱吃荔枝呢,咱们岭南荔枝多得不要钱,哪个人不是从小吃到腻的?便是快马五日就能送到京城,也没这样新鲜,太后一个岭南人能受得了吗?”
“嗐,议论什么呢!”
几个商户人家的女眷说着话,忽然叫那老板打断了,“不懂就别瞎说
。要不是太后爱吃荔枝,咱们这种在岭南做小生意的贩子,哪有成为皇商的机会?”
老板朝天拱拱手,一脸敬重,“甭管太后爱吃不爱吃,她只说一句爱吃,咱们岭南的荔枝立刻就水涨船高卖得出好价钱了。如今周边多少城来订荔枝的,那些高门大户的贵人都爱吃。你看这两年,咱们富了,那些种荔枝的果农也富了,这可不是皇天庇佑,太后庇佑么?”
做商人的都精明,女眷也不例外,叫他这么一说立刻会意了,“你是说,太后这是故意要造福咱们家乡百姓啊?说得也对,要不是传出去太后爱吃咱们这荔枝,人家哪里稀罕买?”
就像这几日,城里布庄和成衣庄的青色棉布都快卖断货了,不少人家都买了回去给年轻男子做衣裳。
尤其是那些读书的男子。
因为太后喜欢这样式,一来也赶赶京城的潮流,到时候进京赶考不至于叫人看出是乡下土包子。
二来也沾沾太后的福气,保佑读书人都像苏阁老似的,年纪轻轻就封将拜相!
男子得意道:“那是!再说了,咱们的荔枝现在改了运输的方式,直接连着树杈一起运去,树杈
底下还裹着土。这样运到京城再从枝上摘下,也和咱们现摘的差不多呢!”
“那这样不是增加了本钱么?”
女眷不解,“从前一辆马车能运一亩地的荔枝,如今连着树杈一起运,连从前的十分之一都运不到!哎呦,这样我们亏大了!”
话还没说完,被她夫君一顿骂,“你说你,如今咱们都成皇商了,你还这样见识短浅!一辆马车运的少,咱们就多雇些马车,正好壮声势不怕贼匪劫道的!咱们如今又不缺银子,你想,若是这个法子好,到了京城太后一高兴有赏,难道不比银子值钱?”
女眷顿时眼前一亮。
“这样说来……说得没错,还是当家的有见识啊!太后吃着高兴比什么都强,咱们就多花些银子罢了。”
她咬了咬牙,“万一太后一开恩,能赏个什么首饰布料的,叫我穿戴出去见人,那我一个商户女不也比京城的贵夫人风光了?”
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女人。
她当家的摇摇头,笑了起来,也不纠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