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成都。
“关于土地契约的册子,都在这里了。”
一个年轻人将官府的文书毕恭毕敬地呈递过来。
李倓仔仔细细看翻阅着。
“土地契约与户籍分开后,有出现问题吗?”李倓问道。
“没有出现问题,分开后,土地买卖反而更加方便了。”年轻的吏员小心谨慎地说着。
他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见到当今圣人。
更没有想到,圣人如此年轻,并且还亲自到基层来考察土地。
“土地买卖多吗?”
这个时候,剑南道营田使刘问之问了一句。
“上个月王家村土地买卖有八起。”
“王家村有多少户?”刘问之继续问道。
“有五十户。”
“一个月内,五十户就有八起买卖!”刘问之感慨了一声,“这个土地买卖有些多了。”
在场没有其他人说话。
“圣人,这个制度是需要做补充的。”刘问之继续说道,“否则土地将会大量流失。”
“流失到何处?”李倓问道。
“流失到有钱有权的人手里。”
“为什么?”李倓又问道。
刘问之心里想着,这还用问吗?
“有权和有钱的人,他们有钱买。”
“有钱买,农民就会卖吗?”李倓继续问。
“农民可能会被迫卖田。”
“农民在什么情况下被迫卖田?”
“在有权和有钱人的威逼利诱下。”刘问之如实回答。
“那这件事为什么会出现呢?”李倓反问,“难道是因为土地可以买卖,所以有权和有钱人就会威逼利诱农民卖地吗?”
刘问之一时间没有捋顺这个逻辑,圣人却继续说道:“当土地不能买卖的时候,有权和有钱人就不能拿到土地吗?”
“这……”
“有权和有钱人之所以能威逼利诱农民卖地,不是因为土地是否被允许买卖,而是地方司法监察的不足,是权贵对百姓的一种践踏,与商业是两回事!”
李倓看了一眼刘问之。
刘问之是大唐典型的保守派官员,与裴冕一样。
这一部分官员,既反对新政派对土地全面改革,例如两税法和新的户籍制度,但他们又认为大唐的土地的确需要做一定的调整。
例如要恢复到建国之初,土地是严格禁止买卖的。
土地禁止买卖,是为了遏制豪强重新掌握地方话语权。
“但臣还是认为,土地被少部分买过去……”
“刘公多虑了。”一边的元载说道,“新税法在那里摆着,谁愿意买更多土地去为自己增加赋税呢?”
超过一百亩的,每亩纳税五成!
一个人如果有一万亩地,他要雇人去种,种地的这个人要吃饭,勉强温饱至少三成,还有七成,有五成给朝廷,另外两成在运输中不浪费掉就不错了。
这完全是一个亏本买卖。
刘问之却说道:“逃税漏税屡见不鲜……”
“这还是律法问题,如果逃税漏税屡见不鲜,那就是地方执法不严,宪司官员为官不密,是故意不作为,是为自己留出巨大的利益。”
元载不紧不慢地说着。
“刘公,我们都在大唐围观多年,这些人的做派和小伎俩您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吗?”
“元相公说得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圣人以德治国,以法治天下。”元载再强调道,“否则这剑南道刚设立的宪司是做什么的呢?”
“好了,今日不讨论这个话题。”李倓温和地说道,“刘卿的担忧是正常的,我们正在走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以前没人走过,朝堂上下,包括民间,习惯了过去的想法,刚开始不习惯是正常的。”
那个年轻的吏员听到圣人说这样的话,激动起来,他忍不住说道:“陛下圣明,那八起买卖田地的人,都是家中丁数较多的,他们想要充实到一百亩,多种一些。而卖地的人家,家中丁数不足,多余的田也荒了。”
“当然,也有一户是买了几百亩地,说是要雇佣之前战事流往过来的难民去种地。”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圣人,我叫裴仲。”
“姓裴,是河东人吗?”
“是的,我是河东人,是河东裴氏,但我家里已经没落,去年三月入的长安大学,今年二月到的益州。”
李倓很满地地点头,实际上,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这种人才的特点也很突出,他们并不会显得高深莫测,也不会显得世故圆滑,更不是像白季庚那样属于工科人才。
他们更像杜甫,读了书,有理想、踏实,耐心且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