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至青石街尾,人影稍少处,小梳脚下一停便疾疾开口道:“可是青姑?”
沈哭便一惊:“小梳也已看到他了?”
小梳便点点头:“那般一个奇怪的人,却不知为何我们一入城便要跟着我们?”
沈哭便猛是苦笑:“此人对中都街道既熟,或真是青姑遣他来的也说不定?”
想他二人初踏燕京城不过短短小半时辰,除了青姑,又有何人能忽布得如此场面,白衣人的来历既是蹊跷,这巨大城阙中今后也不知会藏了多少底事,他生性谨慎,如今便已有些后悔此番贸然离岛。
小梳却已瞧得他面庞上游离,“沈哭,青姑从前是怎般的人?”这时便忽开口问道。
沈哭只为这问心惊,眼眉一抬强自换口道:“小梳又如何得知沈哭从前家事?”
果然他这一问,那小姑娘眼波猛乱,既自知理亏,便低头不肯语,半晌才咬唇道:“那一日婆婆打赌输了,便只好依赌约告诉小梳问的。”
沈哭只听得面上复生出些苦笑——但东海上的那位老人既是位德高望重的人,她若是同人打赌输了,当然还是要守承诺的。
所以他如今要担忧的反倒是眼前这小姑娘向那位婆婆打探关于他的身世时的那段心情。
但又或许,说到底都是陈年旧事,既已该全数忘却,便如水波中虚影,也只堪堪成全了一个小小少女的好奇心也是好的。
思及此处,沈哭双瞳中重回清光:“先去找家客栈住下吧,余事我们再提。”人便提步继续往前行去。
他既也是第一次走入这中都城,却对诸般繁华似半分都不稀奇,反只捡那人烟清少处走,眼见前面一家客栈虽是粗木板凳,堂宇却是干净,遂提脚走入。
小梳随在他身后,听得他向店掌柜声称是兄弟二人,单要了一间客房,她也似并不觉异常。忽听见客院中传出一丝女声,人颇好奇,小步走了过去扶门望了,便见耳门簇青的湘妃竹下,正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桃花眸,乌发鬓,身上虽然难免染江湖风尘,仍掩不住一丝艳质流芳来,她看得出奇,便不由多看了几分。
沈哭何时已走到她身旁:“看得什么出神?”目光随之一抬同往院中望去。
小梳本一时惊艳,不防沈哭这时走近,猛然间心中怀了一份小小心思,忙嘟嘴道,“没看什么!”人扭头就走。
沈哭本觉她行径奇怪,后来目光落远瞧得端细,眼中却到底未有她那般的惊动之色。
店中伙计见两人驻足楼下说话,已凑足过来,见此情景好笑道:“那是骆姑娘在剪缎花呢,怪不得两位看得稀奇!”
小梳听得更是惊奇:“好好的缎子,不该拿来做衣服,怎地就要铰碎了做花!”
店伙计顺路将店中一位顾客的茶盅填满了,这才过来道:“想二位不是燕京人氏,岂不知道再过月余便是万春诞。”见小梳双瞳中滴溜溜乱转,显然仍是不明白,便补道,“此乃是当今圣上的圣诞。北地二月仍是春寒,百草不生,鲜有生息。前二年,康王孙在大内使宫人剪裁丝绫,挂于枝头做花,置于池中为荷,此举赢得老皇帝圣心大悦,这后来便形成定例,每逢圣诞,不单宫中裁制绢花,便是宫外十坊八街,都要按例出份子钱,届时于丹凤门外御道、横街上张置花楼、花树,以示庆贺。”
小梳眼中一亮:“那岂不是好看至极!”
那店小二哪知道她竟如此不识人间疾苦,低声嘟囔怨道:“好看却是官家要的事,这一波波搜刮下来,这燕京城中每年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投了死的……”他还要说,却已被柜台里的掌柜使个眼神禁住,知道话多招祸,便叹了口气提着茶壶走开,眼梢儿见那少年没了趣话儿听,仍回去扒着墙边看,便又远远笑道:“骆姑娘和父亲是卖艺之人,辗转中都,骆老爹忽然得病,掌柜好心收留,恰骆姑娘心灵手巧,便让骆姑娘替店中裁剪缎花充作旅资,倒是替店中解决了一件烦难之事。”
“我就说这位骆姑娘的手儿着实巧,变着把式儿似的……”小梳奇道。
店伙计笑道:“这燕京城虽说是金国二都,到底从前曾是我们宋人的地方,留着咱宋人的手艺,小沈公子对骆姑娘十分关切,莫非是有爱惜心意!”
小梳即便还不全明白这话后意思,看那店伙计眉眼挤凑好笑模样,也已猜出些意味来,低头看看自己袍衣,脸又一下红透。
沈哭这时便递声于那堂倌道:“我兄弟二人这趟入京意在做些私事,旁人的事不便多掺和。”
店伙计心思活络便再不开口,只将二人还引去客房,小梳影也似跟在他身后,稍后沈哭一人出去探听消息,她便还独留于客房内,眼见着窗棱外光线暗转,沈哭一去大半个时辰都未回转,她心思安奈不住,蹑步出房门,倚栏望向院中,夕晖已薄,见那骆姑娘竟仍在院中辛劳,她心念一动,回房取了那盒买来的胭脂,悄悄便走了过去。
那骆姑娘心思既全在劳作之上,缎花虽不费手力却颇费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