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诸峰罗列天宇之下,其中白云峰直插天宵,如擎天玉柱顶立天地之间,正是长白山的主峰,峰势陡峭,壁立千仞,猿猴难攀。而沿白玉峰南翼山脊平缓处,便是神坛山,女真人的神庙殿便建在四面群山环绕处。
这一日天色初发,山脚下已人声簇拥,冠盖云集。待片刻后,康王孙身白色祭服,戴五云冠,光华凛凛出漠北行宫,雪山颜色映衬他如玉肤色,临起,他忽回首,看了看行宫内廊。
因着上山在即,宫外一片人声沸腾,行宫内倒显如寒雪清寂,正殿西窗外忽有梅花树悉悉索索落下三两瓣来,花下却并无人形,也无人面。
康王孙目色一带而过,眸中颜色益深,见不清喜怒,人却已转身,面向渐起朝阳,整个颀长身影立在行宫殿前。
四周虽是海啸般嘈杂诸响,他心中惟一片深沉宁静,甚至还有点淡淡伤感!
那伤感何来,他竟都一时不敢去分辨!
亦或,事至无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
三通鼓毕,冬祭队伍缓慢前行,逶迤上山,最前面的便是祭祀所用的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而于鼓声同时响起的,神坛山顶的圣庙中,祭祀官三跪九叩,也已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延请先祖出席,一字排开,准备接受子孙供奉。
一时白山皑皑,山上有条不紊,又山下千余人缓缓行进在山道中,却俱是绝无一人轻易出声,天地肃穆,更显得这一礼仪庄重。
贺铸既是完颜康贴身随侍,自然要寸步不离,行到神坛山半腰,遥遥已看见庙宇深檐映进眼帘,遂低声侥幸道:“祭祀浩大,天下共睹,想来他们也只敢下暗手,并不至于在青天白日下!”
他既自小人在王府,又这三五年跟在完颜康身边,自然知道完颜康温润如玉之表下,实有心性坚韧如石,多少劝挽都无用。
完颜康神色微松,心中正盼也是如此,一将功成,则即便万死也不成悔,怕只怕,功未成,身已死,眼见目的地在即,脚下正暗催步伐,忽听左侧山峰轰隆连声巨响,身旁贺铸已惊呼出声:“小王爷,危险!”已架住他右臂往前急奔。
完颜康心念转动,当下已同贺铸箭般往前迅疾掠出。
他虽志不在习武,但既为苏玉望自小指点,便绝非江湖中三四等末流,轻功本还在贺铸之上,如此往前掠出五六丈远,耳听着隆隆雪声已铺天盖地逼至身畔,当下足下更不敢停,两人直至奔到山左一块突出的大青石那,这才返身来看:
便见滚滚雪涛排天而下,掠过方才二人所站处,直往山脚冲去……
那如天幕般兜头而下的巨雪大浪过后,原先还滞留在山道上的人既是荡然无存,山崖之下却已传来整片哀嚎摧人心肝,那哀声传上半山腰,惟几个侥幸躲过一劫的人兀自扒着崖边山石后残喘出气,已连动都不敢一动。
自然之力既湮没了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也让所有仍活着的人心存惊悸,心裂胆寒。
便是远在平安之处的圣庙中诸人,眼见山腰这突然一幕,也都人人腿软,俱跪伏在地上磕头不已,祈求神灵息怒,勿降灾祸。
一时山头山脚下人声惊沸,急声入耳。
完颜康和贺铸此刻身在之处既是山路转折处,从谷底的风盘旋而上,便直吹得两人衣襟连连摇动,立身不稳,而耳鬓脸颊两侧,仍有滚滚而下的残雪零星打来,完颜康面色凝重,此刻便低低问出口:“这雪崩来得异常!”
贺铸的脸色早已泛白:“是江南霹雳堂的震天雷,才有此等威力!小王爷……”他苍白着脸望向完颜康,“我们还要走下去?”
完颜康惨然一笑,人猛直身立起,已复往神坛山山顶行去,山路既被雪崩所阻断,他此刻身边便只剩不多几个侍卫,贺铸既满心忧急,口中却也只得先唤过一人:“派几个人用最短时间将道路清出来,再立即赶到小王爷身边来护卫!”
完颜康脚下步子不觉停驻,沉声道:“贺铸,上山者只你和我,只命他们全数去清理山路,却不必再跟我上山顶!”
贺铸便浑然呆住,待要张口,完颜康语声却也已凉:“贺铸,这震天雷可以用一次,便可以用第二次,他们旨在我,你哪怕在我身边放上多少人,他们最后也不过全都变成了死人!”
贺铸本能全身血液一凉,但瞧着完颜康孤傲立在身前的一道铁影,那已凉的血水忽好似又被什么正一段段重新烧成滚烫,人已咄然正道:“小王爷身边哪怕都成了死人,贺铸也一定是最后活着将小王爷守到圣殿的那个人!”
一句话,猛说得完颜康心血也是一热,当下大步继续往前行去,好在这一路竟十分平安,两人再转过最后一个路口后便已望见神坛山山顶地平处,圣庙高檐飞挑,直入云霄。
众人一片欢呼,等候在圣庙外的礼仪官也是轻轻吁出一口气,此趟冬祭虽是状况频出,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忙命三牲九畜出殿宇,各人各执位置,只待皇孙就位,大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