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熙既每回都在与完颜康的交手中落于下风。
但他却有一个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他永远比完颜康不要脸,也永远比完颜康狠而且毒。
他当然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所以四王府才能在这十天风雨如磐中却奇迹般地屹立不倒,这本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也伤透很多人的心。
四王爷本身是个废物,但这十余年中,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六弟平步青云,但到底并未真正将他的四王府彻底击垮。
他知道那自然不是他的功劳,而是他儿子的功劳。
哪怕这个儿子本也是个疯子。
但或许也只有疯子,才会是完颜康父子的克星。
还有亡魂,一个已死去多年的女子的亡魂,至今护佑着她的儿子。
但四王爷却也已知道,他如今正坐的那张椅子上已布满最后的铁蒺藜,毒钩子,他多动一动就立时会钩下一块肉来,他到底害怕,浑身悉悉索索地抖着:“我早就说过,完颜康并非常人,你不听我劝,如今你鸡飞蛋打,硬要将我们四王府拉进死地!”
完颜宗熙到这一刻忽也看不起自己的父王,人冷笑道:“父王心中岂非早已明白,即便我们不做这件事,他日六王叔登基,会肯放过我四王府?”他站起身来,“如今只不过把我们四王府的死期挪前了一点点罢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完颜宗熙死也没有死得窝窝囊囊!”
完颜洪辉即便不想死,也知道眼前早劝不动这个儿子,到如今他也只得听天由命,人哀叹道:“所以眼前你总该死心了,少康既在驿信中已言明明日城外三十里迎接,你在长白山使的那几个怪物到底杀不了他!你六王叔已连夜将驿信传入宫中,你皇爷爷也已连夜命人出城前去候着,你总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击杀同族!”
完颜宗熙蓦地仰头大笑:“父王,为何不可!那岂非也已是我们四王府最后的机会!”
他一言既出,完颜洪辉便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已彻底疯掉了,他的四王府要彻底瓦解了,他既骇得浑身冷汗迭出,人往后一瘫,也终于再没有力气从那把椅子上站起来。
城北三十里,万古亭。江山万古,人又能万古?——更何况那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十六岁,本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日落时分。万古亭外几株杨柳虽仍是铅铁色,但若细看,那灰色枝条中已悄悄绽出些新绿的颜色不易为人察觉。
六王爷此际的目光也似那柳色,眼中既有炽热希望,却又实被万丈玄冰压制,无端沉重。他一向是沉稳的人,既从不寄希望于天意,更对生死无常比旁人有更多的感悟。
但这过去的十天无疑已可算是他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候,他哪怕只要少一分坚强,他的人也就崩溃了。
因为这世上最熬人的事永远不是廉颇已老,可能饭否,而是廉颇未老,那秦地战场也从未跟他有半分相关,他只不过握戟长叹,人等在这夕阳中。
但他不能崩溃,他一崩溃了,整个六王府也就瓦解了,他那个还在远方或许正需要他帮助的儿子也就真的再不可能回来了。
所以他只能等,没有希望、没有指望地等下去。
他甚至绝不能离开燕京城半步。
因为此刻他身后的那座燕京城才是一切漩涡的中心,是最后能埋葬一切的地方。
如今丧葬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着那具棺柩中该躺的尸体!
那里绝不能是他儿子的尸体,如果是,那必然要加上完颜洪辉和完颜宗熙的额外两具!
如今已到最后的赌局揭开的时候,他也会是去揭开尸布,真正看到尸布下的那张脸的第一个人。
六王爷长时间瞧着万古亭外的那个落日头,他便觉得那红色很像血,很多很多的血,将会从那轮日头上淌下来,至少会将半个燕京城都淹掉!
到了最后,必然只有那抹血色才能安慰了一切,埋葬了一切!
这十天中,他当然想过很多法子,但每一个法子其实都没有用。
他去找过很多人,但每一个他找的人最后也都没有用。
他一生面对这样无能为力的事只有两次,眼前的是一次,还有十六年前,那是另一次。
十六年后他也曾想到,若给他机会,若十六年的那一件事可以重新再来一次,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现在却已知道,不会有改变,绝对不该有任何改变。
甚至十六年后的今天,他唯一得到的教训便是去做更多准备,他可以做到的全部可以做的准备!
因为,所有的惨烈都注定只会比十六年前更可怕百倍千倍。
因为年轻人虽然有血气,他们却不知道中年人的心思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他们虽然看上去可以平静地接受一切,但他们若决定毁掉一切他们觉得应该消失的东西时,他们的神情也必定依然是平静的!
所以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