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春风十里,春林初盛,燕京城内外一扫酷寒气息。城里城外遂俱是探春人,马嘶人语,热闹了半个中都。
往年仲春时候,康王孙便会迁入湖上小榭,今年虽迟了半月,府中海棠初谢时候,仍如往年般搬入湖中。
赵王妃这一日来小榭中探望,便见儿子薄醉未醒,面色敷一层红晕,就着湖风伏案而卧,面自带苦,眉自生愁,琅轩正将一袭红绵披风盖上他肩头,见到赵王妃蹑步走近,忙裣衽行礼。
赵王妃迎着薄晖注视儿子面容半晌,对琅轩招招手,琅轩遂随赵王妃出小榭外间,奉茶后,赵王妃一手捧青瓷茶盅担忧道:“小王爷这样醉酒,是有大半个月了。”
琅轩只得点了点头。
赵王妃便又道:“此事可禀报了王爷。”
琅轩忙道:“王爷听了只说一句少年心事海底深,且随意些,不便拘禁。”
赵王妃一听,双睫一合,眼眶中已滚下两滴泪来,喃喃道:“我自然知道苏师父既不肯留在府中,康儿往后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原是……是我……对不住他!他本可以过得更有些自在……不必这样辛苦熬着!”
琅轩见赵王妃陡然落泪,一时大慌,忽听得身后珠帘生响,一人已急步走近:“康儿累母亲落泪,是康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赵王妃透过婆娑泪眼,看儿子这刻挺拔站立身侧,少年气象,不禁泪点更多:“康儿,你……你……你若不是这赵王府的小王孙,你若只是……平常山野樵家之子……你是否会过得更惬意些?”
康王孙便缓缓于母亲身前屈膝,手握母亲安放在膝头的那双苍白的手,柔声道:“康儿自皇爷爷华诞后落得了些轻松,便也学那些文人酸客来了些伤春悲秋,无端累母亲伤心落泪,这才实是不该。”
赵王妃便含泪道:“你少小年纪,本不是算计时候,该有年少畅快,这合该是你的错,却是我的错。”
康王孙只得仰头将目光深深望进赵王妃那双惊弱的眸子中:“母亲,于康儿来说,无论是为赵府王孙,还是山野走夫,既是生而为人,便定然各自有各自的为难挣命,谁都不见得活得更轻易些,但若是注定要好好活一场,不负来这世间一遭,康儿便觉得做王孙更能生出一番天地来,所以母亲不必再为康儿担心,我既生而为完颜康,便合该有我自己该走的路去走。”
一番话慨然说出,赵王妃哑然在当下,双唇颤抖着,忽缓缓合上双眼:“康儿,母亲有些累了,便先回小楼歇息了。”
康王孙忙扶母亲站起:“我送母亲回去。”
赵王妃悲伤摇摇头:“母亲自己走,你且留步。”人既往前行出一步,忽是仍转身,紧攥住儿子手脉道,“康儿,你勿忘记今日所说,你既是你,便自有自己的一条路走,也无论将来如何着难,你都要将你的路安安然然走了下去,你答应了母亲!”
康王孙眼中猛起些涟漪:“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康儿说?”
赵王妃断然摇头:“母亲只要康儿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不得它朝轻易反悔。”
完颜康便笑,握住母亲的一对手,认真口吻道:“康儿一定记得。”
“好……好。”赵王妃悲伤笑笑,抬手抚了抚儿子清俊面颊,“我的康儿的确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顿顿,“你若惦记那位姑娘,便遣人去那什么岛上将她接来住,我们府里客房百余间,康儿想她住多久,母亲便请她住多久。虽说永嘉县主知道了难免有些不开心,但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完颜康眼波一动,猛然截住母亲话头:“母亲,少年心事岂可耽搁于儿女□□,她既已走了,康儿自今日起便会将这件事放下。”
赵王妃怔怔抬头看着儿子,眼中那些悲伤愈发浓烈无状,要这般斩杀了她,她却竟也只是点头道:“好,康儿既然这么说,你便当母亲没有说过。”
“孩儿送母亲回小楼。”完颜康历来知道母亲柔弱,性情平顺,当下便如往常般服侍。
赵王妃点点头,两人相扶而回,等及夕阳渐沉,赵王妃倚在小楼阑干处望着完颜康所居青桐院,时间久了,不久前方干的双眸中便又不觉沁出一股泪雾来,瞧着自身裙衣此刻便贴着阑干烈烈出声,人忽好似受蛊,竟有纵身一跃,这人间便从此清爽,诸般苦难再与她无相关。
可这阑干一侧,却自有另一条线一直牵着她,让她从前的十六年中既弃不下,今后的十六年也困步难行,想到此间,她面上泪水如洒,心中困苦难当,哀声泣道:“父亲,父亲,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惜弱踏不出这六王府一步,父亲您指点了惜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将这个错改过来……”
身旁并无侍婢在侧,赵王妃本是自言自语,暮霭渐沉,小楼中忽飘出另一道幽幽怨声:“你又何止只错了这一点,你又岂止只辜负了你的父亲,你当然连我也已一道辜负了。”
赵王妃猛然回头,她的面上既有惊诧,她的那双悲恸的眸子除却惊诧,便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