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沉默了好一会,秦老才逐渐平稳了呼吸。
一杯半温的茶水下肚,他感觉有些反胃,却还是压制着肠胃里的冲动,哑着嗓子开口。
“直说吧,你们来的目的,希望我怎么做?”
何院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那我就直说了。
我希望您联合可以联系得到的巡察组专家,集中发一篇声明,说明当年南江大桥垮塌的真实原因。
一些政府部门的人我们就不奢求了,行业内的专家,我们希望您可以尽量动员,尽可能地让这份声明,显得有说服力。”
何院说完,秦老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不确信地问:“就这?”
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发一篇微不足道的声明,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呢?
他们完全可以拿着这些材料去找权威媒体曝光,去上诉,去信访,获得的结果,或许都会比一篇声明来得有力。
“就这。”何院点头。
秦老仍不敢相信,又将目光投向梁屿川:“你想要的,也就是这?”
梁屿川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昨夜,梁屿川和何院费所喝了大半夜的酒,一直在讨论,他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昭告天下父亲的清白,将那些做错事的人都拖出来鞭尸,自然是让他发泄这么多年情绪的最好方法。
可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也没有意义。
悲剧产生的根源,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中间推波助澜的这些人,或许有人是出于无奈,也或许有人是毫不在意。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当年是抱着何种的心态,已经无法查证了。
梁屿川自知自己不是决定人生死的天神,他只是一个为了查清真相耗费了无数时间无数心血的普通人。
他做不到一一审判所有的人,也没有这个执念。
再者,互联网的时代,信息每日如潮水般上涌,又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当年垮塌的南江大桥,又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那位被逼入绝境的桥梁设计师。
所以,无论是采取什么样的渠道去宣告真相,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在意的人会在意,不在意的人,永远不会在意。
酩酊大醉之时,梁屿川同意了何院的提议,以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了解这件事。
秦老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们希望在什么渠道上宣布真相?如果有人追问当年的结论,你们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就国内常见的建筑业报纸就行,反正现在报纸也没什么人看了,估计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也给您省事了。
至于内里的原因,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不作要求,我们只想让九泉之下的老梁知道,他从没做错什么。”
何院的声音已经是怅惘到了极点,和梁屿川一样,他的心中也有不甘。
但不管对于设计院来说,还是对于梁屿川来说,这都是最好的方式了。
梁屿川还年轻,他作为长辈,只希望能够代替梁承志,看着他走得更高,更远。
这次,秦老终于明确地表态:“好,你们说的这些,我可以做到。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已经退休了,业内如何评价我,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希望,不要让这件事再进一步蔓延扩大,不要影响到我家人的生活。”
此言一出,何致远和费天都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梁屿川。
梁屿川抬头,对上秦老恳切的眼神,轻声道:“不会的,我经历过的痛苦,我不希望无辜的人再次经受。”
秦老的眼神瞬间变得闪烁,他迅速地别过头,不敢再看梁屿川的眼睛。
预定的目标达成,大家也不是能够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顿饭的关系,何院率先站起身,向秦老开口告别。
费天和梁屿川也维持着应有的礼貌说了告别的话,转身离去。
梁屿川走在最后一个,走到茶室门口时,背后传来秦老沧桑的声音。
“等等……小梁。”
梁屿川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到年迈的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一个小时前还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在这一个小时内,身上仿佛背上了沉重的枷锁,失去了大半的生机。
秦老扔掉拐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朝着梁屿川,鞠了一躬。
梁屿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他,却又收回了手。
“我向你,还有你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当年,当年的事情,我们都,都是无奈之举。
我知道,错误已经酿成,无法挽回,但我,还是应该和你们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浑浊的泪砸在地毯上,哽咽的声音像是干涸了数年的老树根,在地上一路盘旋蔓延,却带不来丝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