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悬挂在墨蓝绸缎般的天上时,花老头醉醺醺躺下了。
季星泽像是照料孩子般,给他盖上了薄被。
环顾狭小土屋,房子被他收拾得干净整齐。之前采光不好,找施工队将窗户开大了些,又重新刷墙,房子里顿时明亮。甚至是铺满灰尘的古书,季星泽也都一页一页地擦拭过。
花老头前阵子总在村口的水潭里捉鱼,用破烂衣袋作为网,要是捕到,他会得意地将鱼放回水中,大声叫:“此处危险,此处危险!”,有一次鱼太大,把他连带着扑腾进了深水区,要不是季星泽及时赶到,花老头早已没命。
呛了些水,烧了几天,还是季星泽每日为他煲药汤。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太神奇,季星泽记忆中,和父亲同桌吃饭的时间都少,却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与陌生老人,生活了近一个月。
季星泽关了大门,偷溜出来。
凉意袭人,一直静音的手机,有父亲两个未接来电。
季星泽没理,要有急事,父亲会留言的。
这会儿他约了秦榛榛,说有重要事情,关于苗寨破线绣的。
秦榛榛匆匆赴约,裹着件薄衬衫,穿着短裤拖鞋就出来了。
远远见到季星泽骑了辆电动车,熟练开到路边。
“呦,买车啦?”秦榛榛故作轻佻,调侃他。
可事实上,当季星泽电动车那盏灯从街角出现时,秦榛榛的心就跟装了起搏器似的。
“有个交通工具方便点。”季星泽倒是轻松得很。
看来,他一点也没把中午的事放心上。
秦榛榛走在前面,领他到一宵夜摊上,点了一堆烤串洋芋折耳根。
“你说说,打听到什么了?”秦榛榛倒了杯碎渣茶,递给季星泽。
季星泽大口喝了,皱眉头,偷偷倒了,给两人重新斟了清水。
“你先点开抖音上一个账户“苗族匠人胡老大”,先看看。”季星泽说完,又喝了杯水。
秦榛榛点开,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抖音上很多这样的账号,拍摄,构图,用光,挑不出一点毛病,打着宣扬民族非遗文化的旗子,直播卖着义乌小商品。
“这账号一看就是团队的,一个人拍不成这样。”秦榛榛放手机在桌子上,掰了筷子,没敢吃前面的洋芋,倒是挑了两根折耳根吃了。
“对,就是这个人,为什么那个老奶奶不待见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人。”季星泽拉近小凳子,俯身过来,手指划过这人的账号,寻找过去的热门视频。
“呀,你们也关注他呀,他好厉害的,是我们白岩镇的骄傲。”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宵档口的老板也凑过来。
“老板,你也知道他呀。”
“知道,我还在他家买过苗族祖传药方呢。”
“他还卖药方?有用吗?能治病?”季星泽抬头问。
“这这不好说反正也不贵,凑合着吃呗。”老板支支吾吾,擦了把手,到推车后头忙活去了。
秦榛榛拿过手机,低头研究,过了许久,纤长手指捂着小嘴,细声说:“原来卖的是壮阳药。”
季星泽尴尬吐了下舌头,手指划走账号,
“听说,盲人奶奶从前的破线绣绣片,全被这个人给骗走了。”季星泽压低声音,眉心拧了起来,“他跟奶奶说要宣扬传统文化,让她的工艺不要失传,结果学了三个月,也没学出个什么来,就说要拿绣片做研究,结果,奶奶失明前所有绣片全拿去绣花厂做复制。”
季星泽又端起手机,举在秦榛榛面前面容开锁。
“你看,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绣片挂在橱窗里卖。”
秦榛榛定睛一看,绣片是好看,但很明显是机绣。
标题赫然写着:“苗族破线绣传人亲手手工绣花布片”。
一块布片卖到好几千。
“难怪一提这事,阿婆就凶起来。”
“榛榛,你懂绣花,你看看,鉴定一下,是手绣还是机绣?”
季星泽很少这样叫她,秦榛榛心里扑通了一下,眼神闪烁。
但很快,又聚了光,双指在屏幕上放大。
“对,主要看人和动物的脸,机绣生硬,规矩,手绣灵动,这块绣片上,眼睛连着线,手绣不会出现连线。”
季星泽凑近了看,如果不是秦榛榛这番分析,不懂绣线的人,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可只要懂了内中那点区别,机绣的人物和动物,就真是十分刻板了。
“盲人奶奶的手工很好,她绣出来的人和动物,像油画,色泽饱满,形态传神。真可惜,现在眼睛却看不见了。”
两人都凑近着手机那块小小屏幕,发丝随晚风交缠在一起。
季星泽细心看着图片,没想着秦榛榛的呼吸近在耳边,陡然惊觉,昂起头时,秦榛榛那双琢磨不透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