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向来醒得很早,日头初升,就有不少商贩支了摊子出来,驿馆酒肆也在楼上撑了旗,招揽路过客人,城门一开,数队在门口等候的商人推车入城,石板路上都是骨碌碌的车马声。
石隽一早便出了府,候在高家的胭脂铺子,今日是初七,据传每逢数七的日子,高雁翎便会亲去城东的几家铺子查账,多在胭脂水粉处徘徊得久些,探探近日时兴的款式。
从辰时等到午后,铺子中女客来来往往,不见高雁翎的身影。石隽同屋内伺候的小生打探,问了几个都只说不知,接近歇店时,从外来了个约末三十多岁的妇人,石隽又凑上去,左右分说,那人大约也是识得他,百般磨不过才道,他们家大娘子随当家的出远门了,不知几时才归。
石隽只得回去如实报了,宋照岄奇道:“为何这高娘子入将军府自然得很,我们去找她反这般费劲?”
“此事说来话长”,石隽踌躇,事关高娘子对季息那若有若无的意思,自家郎君的心意宋娘子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来吗,若是在这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等季息回来又该如何交待,便支支吾吾道,“那高娘子是自恃对将军有恩,耀武扬威惯了,将军念及要与他们家修好,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有恩?我上次听高娘子的话音,是他们家承季将军的恩,怎么在石校尉口中倒反过来了?”宋照岄手上理着岚州一程中所绘的舆图,并未注意到石隽的犹疑。
说话间,季息已迈步进了院,只听见了宋照岄尾音,自登了主位,接过石隽递来的茶,开口问道,“什么反过来?”说着探身向宋照岄,“理得如何?可要我帮忙?”
“大体好了,某再核对一番”,宋照岄抚着页脚,在心中默算,留意到堂中另二人的目光,宋照岄抿唇一笑,同季息说了方才的疑问。
季息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用眼神询问石隽可曾说破什么,石隽缩着下巴,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数下头,季息把眼神放回宋照岄身上,缓声道,“前岁突厥派兵围攻太原,当时秋收尚未结束,城中积粮并不甚多,不少耕战交替的兵士也被调去备战守城,粮草一度不济,加之我决意绕敌军后,长途奔袭,一旦出城,数日不返,此事又需单独一批粮草支撑。”
季息将杯放回案几,忆起当日的情形,“太原府尹武宣让和袁少尹皆不同意我这冒险之举,可我意已决,守城固然稳妥,可不免会陷入如前日岚州一样的绝境,太原人口是岚州数倍,耗一日便是少一日希望,军情刻不容缓,但若要此计可行,必得借来可供行军的粮草,太原城里人人自危,唯有高家或能想到办法”,季息顿了顿,“我当时并不知,自武府尹接替佟益襄调官来此,高家就一直暗中使绊子,我未与他二人知会,就带着石隽去敲高家的门,当日见我的正是高雁翎。”
“高雁翎是否同意?其父可曾阻挠?”宋照岄急着问,她印象中最后季息正是靠此计深入敌军,斩哥舒那钦于马下,奠定了太原一战的胜利。
“我将计策大致说了,不敢泄露太多,同她报了个过得去的粮草数字,便在一旁静待结果”,季息见宋照岄全神贯注于借粮一事,心下一松,可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丝失望,她竟毫不在意自己以往同高雁翎的往来,“高雁翎与我是第一次私下相见,她似乎很惊讶我为此事特来找她,坐在原地沉思许久。”
当日,高雁翎正在家中盘账,未想到下人通传门外有客,竟是那个在宁化一战中初露头角的季息,她只远远地见过这人几回,只当是个草莽将军,身上一股煞气,今日见着才觉得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个粗人,举手投足堪堪担得起温文尔雅四字。
听他述明来意,高雁翎更觉意外。虽不明其中缘故,但父亲同武府尹向来不对付,这季息作为武府尹座下首席大将,今个竟求到他们高家头上,也是奇怪。
高家府库中的确有粮,父亲本打算等城中弹尽粮绝时再开仓救济,这样太原百姓自领他们家恩情,也能狠狠甩武宣让一巴掌。
高雁翎沉默不语,本想直接让他打道回府,又看他面上诚恳,举止恭敬,一双下垂眼在恳求时更让人忍不住心折,高雁翎不是未见过俊俏的男子,只是季息这样兼具英气和俊秀的,实在少见,她心下一软。
“你怎知我高家仍有余粮?我又为何要借与你?若冒失来此却无功而返,你不怕府尹治罪?”高雁翎本就性情直爽,那时更是浅明如一清溪,此话一出,季息心下已有了七分把握。
季息撩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行了个极谦卑的拜礼,“某今日来此不是为自己来借粮,而是为这阖城百姓来求一线生机,因此个人荣辱,打骂责罚不曾挂在心上。某亦不知高家存粮与否,可若连河东首富高家都束手无策,那季某满天下也找不到一个有望施援的人了。更何况高娘子深明大义,在河东一带修建女学、资助孤童,人人皆知,某才斗胆猜测,若娘子知晓此事,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高雁翎自小是被人捧大的,面对众人的迎合奉承早已视作云烟,可季息上来便将她抬至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