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梳到一半的头发,连忙起身,将木匣里的纸帛全拿出来,一张张翻阅。
立出舍书。苏州顾氏膝下一子,名长安,生于二月十二日,子时建生,年十二……
立出舍书。金陵钟山,沈氏……
这一张张字迹分明的老旧纸帛,都是当年罗府旧奴的身契,总计四十五份,由老及幼,一个不落。
当年罗府落难,府邸充公,府内旧奴一应贱卖,飞飞并非奴籍才免遭转卖,跟着罗氏一家三口去了岭南,其余人……
罗少知一直以为,罗府旧人早已不在了。
她捧着纸帛,眼眶隐隐发红,未梳挽的长发散在清瘦的肩前,可亲又可怜,看得飞飞直心疼,“小姐,怎么了?怎么哭了?”
罗少知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哽咽,浅笑着说没什么,“福祥送东西过来时可说什么了?”
飞飞迟疑:“是说了。”
“说了什么?”
“他说……”
飞飞脸上又露出了进门时那副一言难尽、自我怀疑的表情,“他说侯爷让他转告,这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砸到侯府门前,如今送回来是物归原主,和侯府可没关系。”
罗少知愣住,眼眶还红着,眼泪要坠不坠,呆呆地“啊”了一声。
罗少知怎么也没想到,文承特地让下人来一趟,托福祥转告会是这种话。
她的心情被这句“和侯府没关系”不上不下地吊着,捧着身契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飞飞措辞:“小姐,我觉得绛衣侯奇奇怪怪的,要不咱们还是别和他走太近,怪瘆人的。”
飞飞说得不无道理,只可惜,罗少知光听进耳朵,没听进心里。
午后,宫里送来了许多东西。
宫人来时说,贵妃娘娘怕小姐在京宅独居受了委屈,晚膳时在皇上耳边提了几句,皇上便赏了好些绫罗绸缎和金银玉饰。
既是宫里来人,必然闹得人尽皆知。罗少知花一千银两买下的小小私宅,蓦地热闹起来,引得南长街许多人围观。
傍晚程之怀来时人都已经散了,庭院中飞飞正和轻露商量着要把宫中赏的假珊瑚放哪儿,小姐的正房和正厅都已经被珍器摆满了,屋子就这么大,总不能把皇上赏的东西摆放在下人住的东西厢房里。
程之怀在影壁之后听两人嘀咕半天没商量出结果,乍然出声:“就放在西厢房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两人惊吓回头,看见程之怀连忙行礼:“程大人。”
程之怀摆摆手,两人直身。
“大人,这假珊瑚是宫里赏的,”轻露为难,“放在下人的房里怕是不妥。”
飞飞跟着用力点头。
程之怀对着飞飞笑了:“你家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从前皇上赏的玉明珠不是照样扔房顶上玩?没事,就放西厢房,你俩早起瞧见还能高兴高兴。”
说罢,他甩甩衣袖,从怀里兜出一把瓜子,嗑着两张利索的嘴皮去正厅找罗少知了。
正厅与两日前截然不同,翘条几上摆着的是后宫普通妃嫔殿里都难得见到的金镶玉云壁花樽。
程之怀进门眼前一亮,“嗬”了一声,绕厅一圈感慨万千:“前几天来你这儿还是家徒四壁,今儿快赶得上云宁宫主殿了,这么气派?”
罗少知早在他和飞飞轻露说话时便听见了动静,宫中来人,她应付了半天,累得很,浅浅地“嗯”了一声。
程之怀听她语气,在对面坐下来,好奇地问:“怎么?哪不高兴?说出来让师兄高兴高兴。”
“没事。”
罗少知低下头,失落道:“只不过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这些赏赐,从前她在罗府看遍,不觉得有什么。而今饱尝家毁流落、凄零之苦,再看这些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心中没有丝毫慰藉愉悦,有的只是满膛的悲凉与惆怅,心角仿佛塌陷了一块,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程之怀想了片刻,道:“物是人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的。若是伯父伯母在天有灵,得见罗府平反,想来也会高兴欣慰,而不是忧愁伤怀。”
罗少知点头,打起精神来:“你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程之怀:“就怕你想不开难过,所以才来看看你。”
“说实话。”
程之怀咳嗽连连。
咳完,他摸摸鼻子,尴尬道:“那个,我听说,你和绛衣侯见过了?”
罗少知“喔”了一声。
昨晚入夜她才和文承见的一面,今天程之怀就知道了,可见消息传入了京城里多少人的耳朵。
程之怀压低声音:“他没对你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