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黄昏总是特别的短暂, 待崔仲欢从刘易尧的正厅出来之时,雾霭已经笼罩了幽深的天际, 墨云照顶,昏黄的庭燎灼灼地点在廊下,世子府上人少, 因此万籁俱寂。
门房里头阿虎冻红了鼻子靠在小凭几上, 吸着鼻涕打瞌睡,刘管事推了他一把, 语气不大好:“你郎主出来了!”
阿虎蓦然惊醒,跳了起来探出了脑袋, 瞧见崔仲欢在秋韵的带领下穿过雪堆中的小径朝着门外走来。
秋韵、崔仲欢二人见到戴着个破狗皮帽子的阿虎, 具是一愣。阿虎红着一张脸, 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吸溜了两下鼻涕, 喊了一声:“二爷!”
最近几个月崔仲欢不大瞎出门了, 若是要办事,也会按时回去,然而今日却迟迟未归。阿虎思及他许多日没有饮酒了,心中担忧他在路上犯病,便顶着大雪出门去寻, 找到余香楼,小二告诉他崔仲欢来了世子府, 他又一个人摸到了世子府上。
幸好他当年也是在这一片儿乞讨了很久, 对路啊户啊摸得门儿清了, 找到世子府上的时候天还没黑。刘管事本很厌恶崔家的人,但看到阿虎年纪又小,毛都没有长齐,终于动了点恻隐之心,告诉他崔仲欢在府上和刘世子谈事情,又拽了他进门房烤火等着。
阿虎年纪小,不过身子骨倒是抗冻,对着小火盆把一身的寒气全都烤干净了之后,便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崔仲欢才和刘世子谈完了正经事儿出门。
如今他眼角还挂着一小颗眼屎,嘴边留着一串儿口水印子,瞧见秋韵,也很高兴乖巧地唤了一声:“秋姐姐!”
小孩子被冻到的时候通常不会流鼻涕,反倒是吃了热的或者烤了火,那鼻涕就像是受热化冻了的天山雪,哗啦啦往下淌,阿虎一张嘴就挂下一串亮晶晶在鼻尖上。
他慌忙又吸溜吸溜地把那不雅观的东西给吸进去。
秋韵见他穿得单薄,上前一步,脱下自己的手笼,塞进了他的怀里:“怎么穿得那么点儿就出门了?”
阿虎由着她摆弄,将两只小手在袖笼里头揣好了,道:“等二爷好久没回来,怕出事情。”
秋韵便转头打趣儿:“崔二爷有此忠仆,实在是福气。”
崔仲欢笑着不置可否,秋韵又说:“崔府上现在也就阿虎一个仆从,是不是人手不大够用?崔二爷为何不再买一些奴婢调遣?”
崔仲欢不好意思说囊中羞涩,只是谢过秋韵的提议,便让阿虎领着回去了。
一出门,阿虎才恍然大悟,连忙将手里头的袖笼拿了下来递给崔仲欢:“二爷您拿着,奴方才都给冻懵了,二爷恕罪!”
他鼻涕冻在脸上,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崔仲欢突然发觉这两年他也挺艰难的。许多次他在西市醉到不省人事,都是阿虎将他给拖回崔府去,于是便道:“明儿个给你做件皮袄吧。”
阿虎大喜:“真的吗二爷!多谢二爷!”
崔仲欢又问:“刘家的下人没有为难你吧?”
他知道自己和刘家到底隔着世仇,刘易尧大度不代表刘家的下人大度,他的那个侍卫,他的那个管事,处处瞧他不顺眼。见阿虎从门房出来的时候身后还站在刘管事,因此他才这样问。
阿虎挠了挠脑袋:“……刘叔也就嘴巴坏了点。他其实心挺好的,不然也不会让我去烤火啦!”
他自幼在乞丐堆里头滚大,自然晓得察言观色的本事,佛口蛇心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瞧便知。他虽然不晓得崔仲欢和刘世子家的渊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帮刘家的下人这么不待见崔仲欢,但是能看的出来,如今刘世子对二爷的态度都有所软化,那帮子下人,也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他又学着秋韵的样子将崔仲欢的手塞进了那只女式的袖笼中,接过了那根比他还高出一点的竹杖,搀住了崔仲欢的胳膊。
崔仲欢的手塞在兔毛芯子的袖笼里。这袖笼对于他来说有些小了,却十分的温暖,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并不是很名贵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这袖笼是被阿虎焐热了的还是被秋雨焐热了的。
阿虎搀着他,摇头晃脑地说:“其实世子府上的人都挺好的。刘护卫也很好,刘妈也很好,嗯,最好的还是秋姐姐。”
崔仲欢的手指蜷缩在兔毛的手笼中,点了点头。天际又开始慢慢下起雪来,街道上的年味重了,愈发显得主仆二人萧索。崔仲欢的鼻尖上落了雪花,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转头看向阿虎。
“也快年关了,过了年,只怕府上又要开始忙碌起来。我想去买些奴婢,家里就你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阿虎瞪大了眼睛:“可是二爷,我不会呀!”
从人牙子手里头买奴婢,极为考验眼力,阿虎不过是个十岁的小童,哪里挑的出来奴婢的好坏!
“……”崔仲欢世家公子出身,就算落拓至此,也依旧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崔家纨绔,更不可能会挑奴婢了,他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