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兄从父掌控了代北的兵权,冯氏家族基本就能把整个大燕分走半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折磨慕容焕!
慕容焕这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慕容康平,可就连慕容康平都没想过用慢性毒这种手段报复,冯氏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黑暗之中贺赖孤只能听见康平头上步摇微微颤动的声响,金珠相撞,在干燥而狭窄的甬道中回荡出轻微的响声。
头顶的地面突然震了震,有车辇滚过的声响。
已经临近宫门下钥的时间,康平蓦然抬头。他们所在的通道地上距离太极殿很近,她敏锐地察觉到,上头的车辇是朝着太极殿中行去的。
贺赖孤说:“方才我查到高淑妃的侄子高广寻入宫了。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筹谋些什么。可是对方太过谨慎,此前三十卫同高家也打过交道,高大臣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康平说:“你先到上面去,听辇声,上头的应该是皇后仪仗而非淑妃。慕容焕现在的情况并不好,而冯后或许没有意识到,高淑妃想要做一只黄雀。”
贺赖孤问:“主上要纵容高淑妃……么。”
康平冷冷地笑了起来:“我能怎么样?我从未欠过慕容焕什么!我把他从宇文沐的手中救出来,我送他的皇冠!这个皇位我坐不得么?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我是他的哥哥,而不是他的姐姐——如今能轮到他躺在太极殿里哼哼唧唧?”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好歹我们都是姓慕容的,我杀了宇文沐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掉头进东宫将他从密室里头拖出来!我以为他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从小到大我和他争过什么东西么?只因为这江山是慕容氏、他是慕容氏,皇位什么都是虚的——他是我的一部分,只要他依然像幼时那样信我、无条件支持我,我们姐弟什么完不成?就连世祖没有拿下的江左,我们都能拿得下来!”
“汉化那件事,确实是我过分冒进,可是若背后没有冯氏挑拨,没有他的默许,那帮胡姓敢这么做?”
她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现在可好了,这江山要改姓了——外戚外戚,永远都是外人,他为什么宁肯信一个给他下药的女人,也不肯信我这个从小护着他,无条件为他的慕容族人?”
贺赖孤想起十一年前的冬月初十,她捏着桌上的密报,浑身颤抖的样子。但一如那一日,她依旧很快地平静下来。
“我没欠他过分毫,可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都快死了,我何必帮他,让他在他的账簿上再添一笔,对我又有何意义?让他下辈子来还么?”
贺赖孤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一切都已经按主上的安排,处理妥当了。”
康平敛住了呼吸,唇齿之间还留着梅子的味道,她终于又恢复了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慕容康平的模样。
“有人想做黄雀,却不知道,黄雀的背后还有鹰隼。”
她推开了贺赖孤,朝着静园方向的地道,笃定地走了回去。
太极殿中,慕容焕浑身燥热,一直死死盯着屏风。外殿的烛火突然亮了,有宫人四处走动的脚步声,他看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烛火影子,那个剪影早就消失。空气里头还是沉重的药味无法消弭。
殿门被推开,慕容焕压在嗓子中的声响终于蹿了出来:“阿姐!”
踏入殿中的冯后微微驻足,旋即脸上端上了端庄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她绕过屏风,看着榻上枯槁的慕容焕,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今夜陛下为何睡得不安稳?”
慕容焕空洞的眼睛看向了她,突然说:“乳酪。”
冯后偏了偏头,在慕容焕的面前,她依然保有着些许的少女姿态,她的举动依然如同那年刚刚嫁进东宫的时候那样轻柔。她说:“陛下想吃乳酪?”
她站了起来,巨大的裙裾拖在身后,走到了案几前拿起了那个白瓷碟子端了过来。
“平时陛下总说要吃乳酪,每夜都要在案下放上一碟,却从不见动,可今日怎么都给吃完了?”她问。
慕容焕看着她手中的空盘,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了起来。
冯后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担忧的责备:“陛下,这东西这么酸,怎么一口气吃那么多。陛下平时并不喜欢酸食。”
慕容焕的胸口浮动得像是一只夏天烈日下的猎犬,很快的,他就有些透不过起来,脸色开始涨红。冯后扑上前去,帮他顺着胸口,伏在他的耳边柔声问道:“陛下,今日的药吃了么?”
慕容焕抬起手来。他本就因为长年的病痛而显得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子消瘦些,如今更是形容枯槁,一双手干瘦如柴,抓在冯后华丽的衣襟上,像是一只焚烧焦黑的鬼爪。他死死捏住了冯后的领子。
冯后大吃一惊,伸手去拨,可慕容焕此刻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几乎要将冯后胸口的衣襟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