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隔着瀚海对峙,他知道柔然人的营地里也不会比他们这儿好多少,没准死得更多,可己方营地中出现的冻尸,还是会扰乱军心。慕容康平所执掌的中军,因为在最北端驻扎,迎着风口,冻伤冻死的情况是三军之中最为严峻的,可她又是直面柔然的第一道防线,万不可出现乱象,因此支撑得颇为吃力。
是日她率领亲卫出营巡视,未几,后方却来了队马车,顶着风雪而至。慕容康平还未回来,作为副将的裴希声出营向迎,却发现后方来的车队,领队的是呼延丽。
呼延丽见到裴希声也是有些尴尬,但还是端正了脸色道:“中军困顿,单于叫我来给你们送补给之物。这里是对柔然的第一道防线,单于怕你们有闪失,所以又拨了左军将士四百,帮你们一起防守。”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藏在兜鏊里头,瓮声瓮气看不清表情,只能瞧见若有若无的白气从兜鏊中冒出来。裴希声虽然放不下之前同她的龃龉,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况且呼延丽还是来支援他们的,便说道:“呼延将军请。”旋即安排人扎营,存放粮草,分发从后方带来的给将士们御寒的皮毛丝绵。
呼延丽钻进了慕容康平的大帐,摘了手套在火盆旁取暖,貌似不经意地问裴希声:“阿平出去巡视了?”
裴希声答是。
呼延丽看着那么大个帐子,点这个那么大的火盆,颇有些心痛道:“这火盆这么点着有些浪费啊,反正阿平不在,不若挪到小一点的帐中,稍微用一点炭就能暖起来的。现在特殊时期,这种东西能省则省吧。”
裴希声觉得她说得有理,又将那炭盆挪到了旁边他住的小帐子里头,呼延丽大大方方的进去了,看了一圈那小帐子,非常自然地说:“嗯这样也暖和点,方才那么大的帐,这个火盆怎么都烧不暖的。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暖了。”
裴希声看她似乎早就把之前两人之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仿佛那会儿叫着他裴郎的呼延家女霸王不是她似的。现在她仔细询问中军军情的样子,同那些普通的同袍又有何异?
他觉得愈发心塞了。可就连呼延丽自己都不在乎当初两人之间的那番云雨,他裴希声又有什么资格在意,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五一十回答呼延丽那些问题,将中军的安排给她汇报了。
呼延丽从后方二十里地的左军前来护送辎重,顶着风雪押着辎车走了那么久也有些累了,靠在裴希声的行军床上问他:“你要不这帐子借我睡一会儿?”
裴希声一愣。呼延丽颇有礼貌地说:“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她来得急,自己的铺盖卷已经分发下去给下头的士兵们御寒了,因此本来想着到时候睡中军大帐和康平挤一挤,两人还能一起取暖。但现在显然是裴希声的小帐子更暖和些。
裴希声听她竟然说出“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的话,惊恐地像是看见了怪物,这还是呼延丽么?被这一吓,倒是脱口而出:“你走了那么久也辛苦了,睡就睡吧,我出去。”
呼延丽高兴地倒在他的行军床上,撑着脑袋看着他裹上皮衣准备离开,突然说:“算了,外头多冷,你别走了。反正咱俩又不是没睡过。再说我占着你的帐子,要出去也是我出去。”
裴希声喉头一紧,转过头来,却见呼延丽已经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裴希声心想,反正她估计现在也没有和他再赴云雨的心思了,借她躺会儿又何妨,再说康平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呼延丽就要去拜谒的。
这样想着,他就坐到了火盆旁边,一边暖手,一边听着呼延丽逐渐平稳的呼吸之声。不多久,康平回来了,呼延丽翻身起来对裴希声道了谢,匆匆去往中军大帐向康平汇报。裴希声看着她离开背影,终于觉得,当时康平所说,呼延丽与他不过是求一夜的交情,那夜过后便形同陌路,说得果然不错。
他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呼延丽竟然能这样冷静自持地在他的帐中睡他的床,还对他没有半分遐想,只当是亲近的袍泽一般。
他竟然满心满眼弥漫了一股不知所起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