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栀第一次遇到危野,是在九月初的一个雨天。
那天是高二上半学期开学分班考试的最后一天,清晨突然落了雨,一直缠绵到下午,湿冷昏沉取代了明媚炎热,冷风卷起枯叶,忽然间,已经到了入秋时节。
雨还在滴答滴答的落,行人举着斑斓色彩的伞,匆匆来匆匆过,昏暗的雨幕下,像一池晚夏即将开败凋落的枯荷。
阮栀背着书包,撑着伞,走在去往学校的道路上,像一滴水落入大海般汇入人流。
又安静,又不起眼。
身侧忽然传来的撞击力道使她跌倒在地,伞落在身旁,手撑住地面,冰冷又湿泞。
行人匆忙,无人顾暇地上跌倒的小姑娘,而罪魁祸首早已借着朦胧雨雾消失无影。
危野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的脚步声混杂在在纷至沓来的步履匆匆中并不明显,以至于,像倏忽而至。
少年在阮栀面前站定,伸出手,将她扶起,阮栀愣神之际,对方已经弯腰将滚落在一旁沾了泥渍的伞拾起,递还到她手里。
目光扫到什么,顿了顿,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纸巾,一并塞进阮栀手里。
手指和掌心有短暂的接触,少年的指节沾染了些微雨水,阮栀只觉得接触的那一小片皮肤湿润又滚烫,这才将将回神,手忙脚乱拿住伞柄和纸巾。
极少和陌生人接触使得阮栀有些无措,一时间只记得这种时候应该要表达感谢,可当她抬起头时,对方已经像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一样,转身远去。
少年没有打伞,穿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兜帽竖起遮住头顶,只留下一个瘦而高的背影。
手里伞柄的冰冷和纸巾上的体温的热度相互串联,似乎指尖的冰冷都褪去了些许,阮栀微微攥紧了,垂下眼眸。
是心心相印的牌子。
她抬起头,张张嘴,想要叫住对方。
伞是父母留下的那种特别的黑色雨伞,很大,足够为两个人遮挡风雨。
可视线中逐渐走远的少年一拐弯,进了身侧的便利店。
于是阮栀喉咙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路过便利店时,她踯躅两步,尽管很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但少年帮了她,她想,至少应该亲口说一声谢谢。
侧头张望,只隐绰看到货架间少年站立的身影,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短时间的驻足已经引起店员的注意,上前询问她需要什么,阮栀忙摆手表示拒绝,不买东西却挡在别人店门口,她已经觉得有些尴尬。
更不想引来陌生人的视线。
又望一眼,少年仍旧停留在拥挤的货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下午还有一场考试,阮栀抿抿唇,最终提脚离开。
去学校的路程约莫在二十分钟,从家里出发一直往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街道,那一片从来行人寂寥,又遇上雨天,更加了无人烟。
于是耳边就只有雨水滴答,以至于忽然掺杂进来的另一种声音那样明显,那是混着鞋子踩进水洼拔出时带起水花的脚步声,比阮栀的更重,也更快。
一开始只隐隐约约,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于将在默记单词的阮栀惊扰。
对方在靠近。
雨天,行人稀少,天光暗淡,突兀响起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阮栀心中升起些许警惕。
脚步声在滴答的雨声中愈发清晰,阮栀心头发紧,微微侧头余光循声瞥去。
不是歹徒,是——
刚才的少年。
胸腔重重一跳,阮栀忙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往前走。
同一条路,阮栀撑伞行在平坦的道上,少年挑着檐下雨疏处走,不时跨步绕行。
他没有带伞。
而雨丝如织,不大,却也不算小。
阮栀捏紧了手中的伞柄。
淋雨总归是不好的,衣服沾湿了黏在身上会不舒服,体质不好还会生病。
她晓得的。
重要的是,他才帮过她。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把足够大的伞。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置之不理。
至少,问一句要不要打伞。
可话在喉咙滚了无数遍,始终没能吐出。
事情就是这样,再而衰,三而竭。
阮栀本身就不是擅长社交的人,两次张口都不得已终止,她面对陌生人的勇气已经耗光。
可是,会不会很打扰,他看起来不太需要一把伞。
而且,衣服已经淋湿了,打不打伞也不重要吧……
愧疚自责和鸵鸟心态拉扯,时间却并不会因为她纠结的心态停止流逝,最终,阮栀目光暗淡下来。
她想,她果然是个自私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