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十五年,盛夏晚间,整个南都城都被无边夜色淹没。
惟有皇城帝姬寝殿之中夜夜灯火通明,红烛燃了一夜又一夜。
半年前除夕夜,帝姬小殿下棠昭毫无征兆地骤然陷入昏迷,上至帝后,下至镇国公府世子都焦急焚心。
朝廷甚至张贴皇榜,遍请天下神医前来诊治,可却至今无人能使得小殿下转醒过来。
“你们这群糊涂太医,究竟是怎么治的,治了快一年,你们连帝姬是个什么情况都没能琢磨透彻,小爷看你们也是不必当官的。”
棠昭耳朵动了动,忽近忽远地听见这么一句,眼皮沉重,室内烛火晃眼,她缓缓适应亮度,睁了又睁,掀开眼帘。
微微偏头,便看见太医哗啦啦跪了一地,一位身穿绛紫鹤纹练功服的男子正来回走着发着怒火,“都是些废物东西,若是帝姬再醒不过,小爷看你们都家去,做个什么劲的官。”
舅舅?
棠昭的瞳孔一紧,白皙纤细的双手猛地攥住的被角,心中擂鼓轰鸣,原来寂空所说的机缘就是梦中身死便能归家。
她还有些难以置信,狠狠地闭上眼,再睁眼,还是在这儿,同样的场景,而就在此刻,杨璟彦恰好回身,视线忽地对上。
杨璟彦没能料到棠昭说醒就醒,没有丝毫征兆,着实让他一时间没能反应,呆愣在原地,生怕是自己产生幻觉。
棠昭又何尝不怕,她怕这又是另一重梦境,疑惑着,轻轻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轻轻喊了一声:“阿舅?”
她昏迷半年,水难进,米难喂,怪就怪在,即便如此,她一丁点生命衰弱的迹象都没有,不过此刻,确实因为太长时间滴水未沾,她的声音又干又涩。
可在殿中众人听来,却犹如天籁。
谢天谢地,小殿下可算是醒过来了。
一声“阿舅”,让杨璟彦彻底缓过神来,激动地大声回应,“哎,我在我在。”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棠昭床榻前,扶她起身靠着,又转头朝着跪地的太医喊着,“刘太医,赶紧来给殿下看看,快!”
棠昭看着阿舅这咋咋呼呼又急得不行的模样怔愣不已。
“你这发什么愣呢?”杨璟彦担忧她半年,几乎日日夜夜守在月上殿,谁料她一醒来,显出一幅痴傻的模样。
“没什么呢,只是觉着回家真好。”
杨璟彦一怔:“回家?”替她掖着被角,问道:“你是想说醒了吧,都病糊涂了不成?你这病歪歪的样子,丑得紧。快些好起来,否则围场秋猎,你可就赶不上这热闹了。”
看着熟悉的阿舅劲装在身,说得话依然不着调,可一字一句都是在关心着她,原本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棠昭再没能忍住,扑在杨璟彦怀中痛哭出来。
“呜呜呜......舅舅......舅舅,我回家了,我好想你,想母后......那儿很好,可是那儿没你们......”
棠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着实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清,肖嬷嬷第一时间就赶紧让闲杂人等退出,等她转身进来时,听见小殿下还在哭着说:
“他知道我想家,他说要送我回家,可是我现在回来了,他怎么办.......怎么办呢.......”
棠昭被巨大的痛苦包裹着,断断续续、抽抽搭搭地说着不完整的话,杨璟彦先是一怔,而后陷入思索,
昭昭口中的这个他,是何许人?
他轻轻拍抚着棠昭的脊背,试图让她平静些,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姑娘陷入了一种剧痛无比的情绪中。
棠昭其实是个很乖、很明媚的姑娘,虽然有些骄纵,却从不轻易落泪,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泪水似乎永无尽头,身子抖得不行,他胸口的衣衫早被温热的泪浸湿,他几乎在这瞬间明白,棠昭没有说错话,她是真的去了何处,现终于归家。
他面容严肃,在棠昭看不见的地方点了她的穴道,倏忽之间,原本还在继续的哭声戛然而止。
杨璟彦将棠昭好生放置回床上,替她擦干泪,站在殿内,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好在都是昭昭心腹,但他依旧冷声:
“小殿下的话,绝不允许透露半字,哪怕是圣上、娘娘问起,都只说是小殿下醒来情绪激动,别的无需提起。”
肖嬷嬷、汀云汀竹自是应下。
棠昭醒的时候正是夜最浓时,她没惊动任何人,就只是静静躺着。
她愈发可以肯定,她回来了,而她经历过的那场绚烂而刻骨铭心的梦境恍如雁过无痕,踪迹全无。
她其实做了一个极为奇怪荒诞的梦,在那个梦里几乎与如今的朝代无异,此处都出现过的人那里都有,唯独没有帝姬棠昭。
在那里,自己并非千尊万贵的帝姬,只是一个身份来历不明之人,后来遇见一世家子弟钟离绝,二人初次见面便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她甚至将大名鼎鼎的世家少主误认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