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到中午十二点,全天阴气最重的时候,工地方向传来一阵钟响,楼上楼下的人声,周围的蝉鸣鸟叫,霎时间静了,只余浑厚钟声悠扬回荡。
“嘘——他们要开始了。”吴康一指抵在唇上,示意般微澜闭嘴,不要出声,竖着耳朵认真听外面的动静。
最后一声钟响结束,和尚们齐声高诵经文,语调苍凉悲恸,夹杂着绵绵不绝的木鱼脆响,一下一下砸在听者心头。般微澜停住写单词的笔,一滴冷汗从后颈滑落到脊背上,像是谁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脊柱骨,顺着那处凹下去的皮肉往下划,他猛然攥紧圆珠笔,手都莫名的微微抖着,似乎有些痛苦。
吴康如愿听到了和尚们鬼叫,注意力又转移回来,歪七扭八的斜靠在椅子上把试卷当废纸折飞机玩。他这是习惯性动作,平时上学坐最后排老师盯不住,他怎么撕作业本玩都没人管,养成了摸到纸就手痒的毛病。
一边熟练地折战斗机,一边无聊的四处乱看,瞥到般微澜垂着头,皮肤白得像他手里的纸,但多了几分羊脂玉似的温润与通透,正想开口揶揄般微澜细皮嫩肉的好像个娘们儿,就见他冷汗如流,发梢都被打湿了,脸色苍白到了十分吓人的程度,吊儿郎当地拿纸飞机的尖头戳了戳他:“喂,你怎么了?”
般微澜条件反射地伸出两指夹住纸飞机那一点点尖头,吴康原本捏得稳稳当当的,被他轻巧一抽,竟然脱了力,眼睁睁看着病怏怏像个娘们儿的般微澜夺了他东西。
吴康难以置信,比跟校外小混混打架输了还愤怒,气冲冲的喊道:“抢什么抢啊!真把自己当个老师了啊!有病吃药看医生,硬撑着当免费家教感动谁呢?”说完一把揪着般微澜衣领,举起拳头似乎要动手揍他。
般微澜闻言侧过脸,还是那张柔和漂亮的面孔,那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眸子里却含着点狠劲:“你奶奶七十多岁高龄还到处低头求人教你念书,你这样的态度对得起她吗?”
单手把纸飞机揉成团丢了,般微澜脾气上来懒得忍气吞声,轻而易举地从吴康手里挣脱,推说下午有事,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吴康天生力气大,打架又凶狠,本来没把外形孱弱的般微澜看在眼里,谁知会栽他身上连番吃瘪,扒着窗户探出头接着骂:“管你屁事!神经病!不男不女的狗东西!”
般微澜头也不回的上楼,心说你要是我儿子,看我不抽死你。
不远处,和尚还在念经,也不知工地里的法事做得是个何样的情形,他们的诵经声时断时续,略微停顿的时候,会齐齐摇响铜铃。般微澜光听着就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像一颗种子即将破土而出,他右手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用左手捏紧了,强忍下想动手打人的暴戾欲望。
铜铃声停,木鱼声起,和尚们继续不断地重复唱诵着地藏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
“……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汝以神力,方便救拔,于是人所,现无边身,为碎地狱,遣令生天,受胜妙乐……”
这一次比之前念得时间都要长,足足两个小时,正午过了,和尚们才收起木鱼和铜铃等法器,双手合十,对工地负责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公司派来处理这事的人躲在太阳伞底下,一边擦汗一边问:“弄完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尸体拖走?”
今天的太阳泛着白光,闷热异常。从做法事开始,整个建筑工地就像烧干了水的蒸笼,连空气都是滚烫的。被死人血染透的泥土干得龟裂结块,好似大地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疮,既恶心又腐臭,饶是习惯了在艰苦脏臭的环境下工作的工人们也颇有些受不住,臭晕过去好几个,更遑论他们这种坐惯了办公室的人。能坚持到现在,简直可以用奇迹这个词来形容。
所以他很着急,急着想把这破事处理完,免得拖泥带水,害他多跑几趟,多受几次折磨。
这群和尚也算小有来头,不论法力高深不高深,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定很高深的,知道这次的雇主想速战速决,各种法子都允许他们使,也有条件让他们使,却仍然面露难色,唉声叹气:
“冤孽,冤孽呐——这片地方自民国时期起,就因为地势偏远被当做刑场枪决罪犯,时日一长,尸体堆积成山,这荒芜僻静的城郊就成了乱葬岗,阴气聚集了至少一百多年,汇合出养鬼养魔极其阴寒的风水穴。此番动土修建,破坏了它们修炼聚气的风水穴,惊扰了怨鬼妖魔,它们怒气滔天,心生怨恨,势必百倍千倍偿还,难以善罢甘休。”
又愁眉苦脸的念了一声佛,说:“贫僧佛法薄弱,唯恐超度不成反惹其怨,白白增添妖魔们的恨意,邱施主还是……另寻高明吧。”
邱兴德擦汗的动作一停,像是吓傻了,吞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