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也没听清三叔说的是什么事,就说“中,你咋办都中!只要你们过的好,过的舒心就中,别管俺咋样了,只要你心中还有娘这个人就中。”
三叔说:“那年在建筑公司,团长要介绍我入党。原本我在朝鲜战场上就提出入党申请的,因为被俘、归国、到四川工作,一幌八年过去了,就这么耽搁下来。团长因为是老革命,有过许多战功,组织上后来恢复了他的党籍。他恢复党员关系半年后,就介绍我入党前,和我促膝谈心很长时间,告诉我,我出身地主家庭,入党可能涉及到成份高受影响。我们还谈到孩子将来上学,参军、工作等等都会因为出生家庭成份有地主而受影响。”
“老团长给我出了个点子,就是象有些人一样,登报申明,和反动家庭彻底决裂。”
所以,一九五八年那年底,三叔在当地的一家报纸上刊登了一个申明,和自己的地主家庭彻底决裂,永不相认永不往来。并向单位党组织递交一份和自己地主家庭彻底决裂的决裂书,注明了决裂人:1、父亲,地主(已故),原父子关系。2、母亲,地主婆,原母子关系。3、二哥,地主儿子,原兄弟关系。4、小妹,地主女儿,原兄妹关系。
三叔登报申明断绝家庭关系后,因在几千里之外,那个年代信息又不发达,奶奶在这里没有丝毫的感觉,要不是三叔自己说出,我们这边谁也不知道。
三叔登报断绝关系后,虽然填表,在家庭出生一栏仍然为地主,但三叔很快就入了党。到一九六四年,三叔的老领导(团长),在调入市政府任市长时,把三叔提为市建筑公司经理。
文化大革命中,三叔作为历史反革命分子、走资派被造反派打倒,送到“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今年正好作为解放干部,被三结合进市建筑公司革命委员会任副主任。
三叔被任命后,就借口在“五·七”干校得了胃病,请一周的假,说是去外地一个原来的医院住院进行复查病灶,实则三叔是借此偷偷回趟老家,看望一下亲娘。
三叔还告诉奶奶,他登报申明后,他没离开过成都,家里也没人去过他那里,又没有书信往来,组织上还是很相信他与家庭的决裂。
三叔继续说:“现在三个孩子在上学,填表时,家庭出身一栏,填的都是‘革干’,这样对孩子的成长好多了。将来大了,参军、下放、工作都没有‘五类分子后代’的影响。”
“现在看,如果当初我不这样做,孩子在学校都会受到歧视,会影响他们一辈子。”
三叔和奶奶继续聊着。夜已深了,我爹在另一张床上早就睡着了,我却闭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听着三叔说到堂弟堂妹在学校没有受到一点歧视,我多羡慕啊。我从记事起,就顶着地主崽子、地主孙子、地富反坏右后代、被改造的反动阶级后代等等歧视帽子,生活在庄上、学校里。
三叔走后没有几个月,我就初中毕业了。学校一是看我毕业考试成绩很好,二是我还不到十六周岁,就推荐我继续读高中。
初中毕业和升高中,都要填学生表,填表时,我最头痛的就是家庭出身一栏。当这一栏又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突然想到了三叔和奶奶说的一些话。于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填上“地主”,而是改填“农民”。
我想,我出生时,我爹我娘就是农民,我干嘛非填地主呢。
表交上去没两天,班主任就把我喊到了办公室,责问我,为什么对组织上不老实。填表时,明明都知道你是地主家庭出身,你却填写“农民”,你什么意思,你这样不诚实,有可能连高中都上不成。
我本来还想和班主任解释下,给班主任这么一说,我吓的只能老老实实把表上的“农民”又改为“地主”,并诚恳地写了一封检讨书交上去,这才没有影响我继续上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