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我哭累了,就趴在奶奶冰凉的躯体上静会,一会我又接着哭。
我想奶奶,更想奶奶能和我说话。我真的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奶奶会突然就离开了我。
天亮了,我爹让我去永丰公社所在处,也就是我上学的学校所在地,去舅爷和小姨奶家报个丧,这时我才知道奶奶去世的情况。
昨天午后,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奶奶拿着我爹前天大雪中干活时弄的很脏的一双解放鞋,到河边去洗。
奶奶迈着小脚,亦步亦趋地走到河沿。这片河沿,留有奶奶大半生的身影,也见证了奶奶勤劳的一生。
奶奶站在平时庄上妇女洗衣服洗东西的石阶上,可能是看到河水上结了一层薄冰,就找个石块什么想把薄冰敲开,好洗鞋子。
也可能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脚下一滑,反正这些都是我猜想的,奶奶再不会告诉我了。
正是这样,奶奶一头栽进了河水中。河边石阶一米开外的冰层还是很厚的,奶奶一头栽进河水中就卡在了冰层里。
六十多岁的奶奶,一头栽进冰河中,头也抬不起来,在寒冷的河水中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偏偏冬天雪后的河堤上,又没有一个人影。待庄上又有人到河沿来洗东西时,发现了冰水中的奶奶,再回庄上喊人过来,把奶奶从水中捞起时,奶奶早已没了气息。
我爹在田里干活时,有人跑来告诉奶奶去世的消息,我爹哭泣着跑到河沿,看着无声无息慢慢开始僵硬的身躯,已无任何回天之力。
爹无奈地赶回家,把自家的大门板卸下,拿到河沿,把奶奶平放在门板上,抬回了家。
当我放学回到家,看到无声无息的奶奶时,奶奶已离开我,去天堂四、五个小时了。
我一夜未吃也未睡,在清晨的寒风中,快步来到了街上。
虽说舅爷、小姨奶他们都住在街上,但我们还是很少往来的。原因自然是地主成份,是阶级界线的原因。
1947年的夏季,街上发生了一场大火,大火把街上很多户人家烧的一干二净,奶奶的娘家就是其中最惨的一户,大火中我那太姥爷被烧死,豆腐坊被烧的干干净净,以至太姥姥和舅爷一家,连住的房屋都没有,还是爷爷、奶奶出资出力,先是租了个房子安顿,后又在原址盖了几间房子居住。
街上有名的豆腐坊变成了小小的豆腐店,连维持舅爷一家基本生活都困难。到解放后,评定成份时定了个城市贫民。
就这样,随着爷爷奶奶地主成份的确定,奶奶和舅爷、姨奶家的来往就稀疏了。
当我跑到舅爷爷、小姨奶家,报丧时,我发现,面对我奶奶去世的丧事,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感伤,只是问了下奶奶去世的大致情况,就打发我走了。
我一路的悲伤没得到任何发泄,气的我一口气跑到我的教室座位上,又嚎啕大哭了一会。
待早来的同学进了教室,我才停止哭泣,随后走到班主任办公室,告知班主任我奶奶去世了,向班主任请了几天假。
奶奶去世时,文化大革命期间开展的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树立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的革命运动已漫延到我们农村乡下。
虽然新风俗没有健全,但旧风俗、旧习惯,很多人家都不敢公开进行。灵堂不设了,披麻戴孝也没有了,吹吹打打请人诵经念佛更没有了。有的只是戴个黑纱,开个追悼会,摔个瓦罐,入土为安。
奶奶是个地主婆,我爹更不敢做出任何违反革命丧葬原则的事。
为了安葬奶奶,我那个穷的不能再穷的地主家,拿不出一口薄薄的棺材钱。我爹实在没办法了,腆着脸皮去哭求生产队队长,预支些钱,给奶奶买了口薄棺材,让奶奶穿着补丁打补丁的衣服入椁。在舅爷家、小姨奶家、小姑父等亲属的帮助下,我和我爹将奶奶葬入了我家的祖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