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桃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昨夜下了雨,地上铺着扫不尽的落花。空气澄鲜而亮,仿佛水面上的波光,带着一闪而逝的金蓝色。遥山在这样的空气里,颜色也变淡了,嫩得仿佛带露春草,不能用来蘸画眉的笔了。
有一阵子没去上云简子的课,阴书儿对那个老头颇为想念。
兰阳书院的课排得满,学生上得并不积极。道理说起来简单,诗文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当上童生,来到这里,有功利心的,多半不是来听课,而是结交其他少年早慧的人物。
没有功利心的,更喜欢趁年轻云游四海,积累作诗的素材。
因此兰阳书院名满天下,真有幸进来念书的人都不以为然——这就是个大号的自习室。
不过,阴书儿走过一片亭子,又绕过一堆土堆,有些课还是很有听的必要。她拓印下来的课程表显示,今天的课相当于现代的时政热点。要是不背好,脑袋都不够掉的。
教学的楼阁犹如迷津,雕梁画栋,高得像是坐落在九霄之上。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登上楼梯,推门进去。
“文坛上最广泛,最受欢迎的,始终是宫体诗。想要飞黄腾达?写宫体诗吧!”
“虽然宫体诗在对战时屁用没有,可是宫廷的人就只会宫体诗,你不会写?抱歉,你的诗他们欣赏不了。他们不欣赏,你就滚蛋吧!”
云简子声如洪钟,愤世嫉俗道:“皇帝忽人君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写诗作文争一字之巧,长久下去,国将不国。”
阴书儿趁他在慷慨激昂演讲,挑了个后排的位子坐着,免得承接老师的口水。
“唉,圣上刚即位的时候,也下诏说诗应该上明三纲,下达五常。还抓了一批写诗华丽的人坐牢,”云简子把案几拍得砰砰响,“虽然脑子笨了些,心倒是好的。”
“哪像今天,连太子身边的文臣,全都是写诗华丽的主。”云简子叹了一口气,“只有皇后喜好民歌,品位还算不错。”
批判了半天,他说到考试,还是苦口婆心道:“你们考举人,进士的时候长点心,往宫体诗的风格靠,写得越无病呻吟,得分越高,知道吗?”
下面的学生点头如捣蒜。
“等哪天我的学生当上大官了,一定要改革文风,下课!”云简子夹着他的酒葫芦,气呼呼地走了。
学生们大大松了一口气,伸开懒腰,马上窃窃私语起来:“听说过两天,有贵人要来。”
“什么贵人,皇上皇后?”
“做梦吧你,还皇上皇后,顶天了是个四品官。”
阴书儿偷听到一半,肩被人戳了一下,“喂,叫你呢。”
她晃了下神,“什么事?”眼前的少女明丽清爽,是那个吃甜诗太多,额头上长痘的人。
“我叫王神爱,”她大大方方介绍,下一句就羞涩起来,“大家都在传要有贵人来,我和几个同学要编本集子,看能不能递到贵人眼前,想找你一起。”
阴书儿很吃惊,她社交少,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居然有人主动邀请她做小组作业,太看得起她了。
“为什么是我?”
王神爱道:“你看,画仕女图的时候,把最漂亮的女孩子放最中间,其他的女孩也会变漂亮,所以就找上你啦。你和金桃手下打架时念的诗太棒了!”
其实那是秦观的词,阴书儿微笑:“好,什么时候给你?”
“不急不急,五天之内给我都可以。”王神爱握住她的手,双眼放光,好像阴书儿才是她的贵人。
两人边走边说笑,“下节课你打算上什么?”
阴书儿笑笑:“我打算学制墨。”
“咱俩一起去。”她们一下子就变成能一起上厕所的交情。
王神爱来自地方地主家庭,一直为挤不进京城的诗人圈子苦恼。
“要是我是太原王氏、博陵崔氏就好了,有个好姓,就算父母没当大官,也会在王府里受欢迎,十几岁就能出大名了。你是哪儿的人呢?”
阴书儿的家境就更没什么可提的了,“家父是登州承节郎,从九品的武官,祖辈是种地的农民。”就算是前身殷疏雨,她的身份也不过是县令的女儿。
王神爱吐了下舌头:“你啊,这样的家庭,又没人脉,别想在京城混得开了。”
“就是说啊,”阴书儿对京城的诗人圈子并不向往,“我打算像家父那样,上阵杀敌,搏取功名。”
“就怕搏得命都没了,也是个从九品。”王神爱叹息。
她捏了捏阴书儿的手,算是为刚才的言语不当道歉,“墨书亭到了。制墨可是门好手艺。”
好墨质地坚硬,研磨无声,如下了一场春雨,滋润如酥。
写诗的人要制作诗符,挑剔的自己起窑烧墨,不挑剔的,也要买最上等的墨锭。制墨或用油烟,或用松柏,好墨清香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