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骑了一天马,阴书儿才想起来,她很久没去上课了。
古代老师,考前也会划重点吧!她背着竹制箱笼,满怀着对老师的期待下山。
青山隐隐水迢迢,虽不是江南,兰阳书院作为灵气充沛之地,仍是夏日艳景。
水面折了三分迷蒙日光,照在乱山浅坡,如珠玉铺地,淡云横空,天宇是美人宿醉未醒的脸,犹带残妆。
她来得早,坐在小楼靠窗的位子。
地上有张粗心学生掉的课表,她捡起来一看——待会儿是云简子的练体课,下午是制墨课。
已经讲到肌理阶段的练体了啊。
阴书儿掏出笔墨纸砚,为上课记笔记做磨墨准备。等墨汁盈砚,云简子踏着钟声,施施然走进教室。
一把保养甚好的雪白胡须,拂尘似的拖在讲台上,皑皑如瀑。
“要说肌理,先说神韵。诗人为何要练体?”
云简子有个好处,从不冷不丁抽人回答,总是先问一句,然后乐呵呵自问自答。
“人之骨肉停匀,血脉充和,这样才能让灵气贯通,施展出诗中灵气的神韵。”
“凝脂、凝蜜不过粗粗接触灵气而已,到了肌理境界,才能让诗中灵气做到三点。是哪三点?”
阴书儿望着云简子打旋的雪白胡子,像是看到蜜雪冰城的冰淇淋,满满地托在华夫格甜筒里。让人想一头栽进去,乘凉解暑。
“哪三点?”云简子大声唤醒打瞌睡的学生。
阴书儿忙坐得笔直。
“神来!气来!情来!”
“想要练体到肌理境界,做操可就没用咯。”云简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的学生。
“当然,操也是要做,除了做操外,还要有觉悟——在座的诸君,你们不是自己,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诗人,而是自己笔下诗的人形化身,是承载诗的人形武器!”
阴书儿行云流水的笔迹滞了滞,这种话记下来真的好吗。
“听懂没?”他瞪着下面的学生,看到一张张土豆似的淳朴茫然的脸,恨铁不成钢道,“现在到了问答环节。”
“你,就是你。不要再盯着我的胡子看了,我不会分享洗发水给你的!”云简子吹着自己的胡梢,得意得很。
阴书儿茫然地站起来。
“你说一个有肌理的句子。”
“啊?”
“没听讲吗?”
“听了,可老师讲的是怎么练体到肌理境界,没讲什么句子有肌理……”
“呵呵,你不会触类旁通吗?”
阴书儿默然片刻,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救我狗命!
“哦?”云简子一只手灵活地把胡子编成麻花,“这句话哪里有肌理,又是怎么样的肌理?”
还好鲁迅就算穿越了也管用,前世的语文老师是怎么讲这句话来着,忘得一干二净。
她挠着头,现编道:“本来可以说后院有两株枣树,但说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就把一个平滑的句子,硬生生打了两个结。显得特别拗折,但力度和质感就出来了,随之而来的,肌理也显现出来了。”
云简子点头道:“例子有点儿古怪,不过理解得不错。坐下吧。”
胡子底下的手把编好的麻花散开,云简子忽然问:“你叫什么?”
“阴书儿。”
“我知道了。”云简子不再多说,接着往下讲有肌理的诗句特点。
“肌理这个境界,是从哪儿学,哪儿练?当然是从诗里练。你们又要问了,诗的肌理是什么。之前学习用诗辟谷,学到诗也有色香味,也能吃。”
“凝脂、凝蜜境界是练皮,猜猜看,肌理境界是练什么。”
有学生举手道:“是练骨。”
云简子笑眯眯道:“错!肌理境界和身体不是皮和骨的关系,肌理境界是覆盖在身体上的衣服。衣服做得越好,诗人就越能御寒,抵抗攻击。”
“所以肌理就是诗的触觉。”
“好的对战诗人,能够根据天气,地点和敌人的不同,更换最合适的肌理。”
“诗句有不同的色泽、明暗、重量,前后接应成一首缜密的诗,表面感知是肌理,深入体会,称作脉络,也无不可。”
“有的诗,读起来有土布的质朴坚韧,有的则像绸绢一样柔滑细致。”
“还有的已经不类织物,像是老树的枝干,摸着仿佛有筋。”
云简子凝重道:“选择合适的肌理覆盖身躯,是诗战准备的第一步。”
*
第一次的肌理,越缜密越好,以后再根据自身条件更换。
云简子这么说了,阴书儿拣选流书曲水中的诗集,像在优衣库挑支数最高的衬衫。